逃离|RUNAWAY(第6/12页)

她对西尔维亚的谛视丝毫没有躲闪。她抿紧双唇,闭住眼睛,前后晃动着身子,似乎是在无声地呜咽,接着,让人吃惊的是,她竟放声大哭起来了。她一会儿号哭,一会儿饮泣,大口大口地吸气,眼泪鼻涕都一起出来了,她开始慌慌张张地四下里寻找可以用来擦拭的东西,西尔维亚赶紧递给她大把大把的餐巾纸。

“先别着急,你是在这儿,在这儿,你没什么好害怕的。”她说,心想是不是将这姑娘揽入怀里会更好些。可是她一点都不希望这样做,这一来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这姑娘没准会察觉出西尔维亚其实并不想这样做,而是已经让自己的哭闹弄得很烦了。

卡拉在说着些什么,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几个字。

“太可怕了,”她说,“太可怕了。”

“不,不是这样的。有时候我们谁都想哭上一场的。那算不得什么,不用着急嘛。”

“这太可怕了。”

随着这个姑娘显示出自己苦恼的每一个时刻的过去,西尔维亚无法不感觉到她很普通,就跟出现在她西尔维亚办公室里的那些涕泗交流的女学生没有什么不同。有的女生来,是为了自己分数不够,不过那往往是策略性的,潦潦草草地抽噎两下就算了事。真正涕泗交流的并不多见,那应该是为了恋爱失败、父母吵翻甚至是为了不慎怀孕的烦心事。

“不是因为你的那只山羊吧,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

“你最好先喝上一杯水。”

她慢慢地转动着杯子让水凉下来,一面在盘算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等她端着水回来时卡拉已经逐渐安定下来了。

“好了。好了,”在卡拉把水大口大口地吞下去时,西尔维亚说道,“现在好些了吧?”

“好一些了。”

“不是因为山羊,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卡拉说:“我再也受不了了。”

受不了的又是什么呢?

原来指的是她的丈夫。

他什么时候都冲着她发火。就像是心里有多恨她似的。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做得不对的,不管说什么都是说错的。跟他一起过真要把她逼疯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有时候又觉得是他疯了。

“他动粗吗,卡拉?”

不。他倒没有真的动手。可是他恨她。他瞧不起她。她一哭他火就更大了,但是她又忍不住要哭,因为他脾气这么乖戾。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说不定你还是考虑过该怎么办的吧。”西尔维亚说。

“出走吗?如果办得到的话我早就这样做了。”卡拉又呜咽起来了,“只要可能,我会付出一切代价这么做的。可是不行啊。我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投奔。”

“嗯。你再想想。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西尔维亚尽心尽力地启发她,“你不是还有父母亲吗?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是在金斯敦长大的吗?你在那边没有家吗?”

她的父母亲后来搬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去了。他们不喜欢卡拉。他们连她是死是活都不想知道。

那么兄弟姐妹呢?

有一个哥哥,比她大九岁。结婚了,住在多伦多。他对她也没有什么感情。他老婆更是狗眼看人低。

“你有没考虑过去妇女庇护所?”

“除非是给打得遍体鳞伤,否则那儿是不会收留的。反而会惹得一身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

西尔维亚淡淡地笑了笑。

“你现在倒还有心情去考虑生意的事?”

这让卡拉扑哧笑出声来。“我也真是的,”她说,“都整个儿变糊涂了。”

“听着,”西尔维亚说,“你听我说。要是你有路费,你想走吗?你打算去哪里?你又打算干什么呢?”

“我会去多伦多,”卡拉胸有成竹地说,“不过我根本不想去找我哥哥。我会在一家汽车旅馆或是这一类的地方待下来,去一个马术学校找份工作。”

“你觉得自己干得了?”

“遇到克拉克的那个夏天,我就是在一个马棚里干活的。我现在比那会儿更有经验了。经验丰富得多了。”

“听你口气,像是你早就有过这样的打算了。”西尔维亚沉吟着说。

卡拉说:“我这会儿真的已经考虑好了。”

“如果你真走得了,那你想什么时候走呢?”

“现在。今天。就这一分钟。”

“你之所以不走仅仅是因为缺钱?”

卡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走就是因为这一点。”她说。

“那好,”西尔维亚说,“现在你好好听着。我建议你千万别去汽车旅馆。我想你应该乘大巴去多伦多,住到我的一个朋友家里去。她的名字是鲁思·斯泰尔斯。她有一座大房子,一个人独住,不会在乎家里来一个人住上一阵的。你可以先在那儿住,等找到工作后再搬出去。钱我可以接济你一些。多伦多左近学骑马的马棚是不会少的。”

“那是一定的。”

“那你觉得怎么样?要我打电话问问班车什么时候开吗?”

卡拉说好的。她在发抖。两手在大腿上来回搓动,脑袋从左到右大幅度地摆动着。

“我真的不敢相信,”她说,“钱我会还你的。我的意思是,要谢谢你。钱我会还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西尔维亚已经拿起电话了,在拨汽车站的号码。

“嘘,我在听时间呢。”她说。她听完后,把电话挂了,“我知道你是想走的。你同意去找鲁思吗?我会通知她的。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她挑剔地看了看卡拉的短裤和T恤,“你穿这样的衣服上路可不行。”

“可我不能回家取东西呀。”卡拉惊慌地说,“穿这衣服没事的。”

“大巴里开空调。你会冻着的。我的衣服中必定会有适合你穿的。我们俩个子不是差不太多吗?”

“你可比我苗条多了。”

“我以前也是胖过的。”

最后,她们选中了一件几乎是全新的褐色亚麻布夹克——西尔维亚一买回来就觉得犯了一个错误,那款式太惹眼了——以及一条剪裁考究的茶色裤子和一件奶油色的丝衬衣。卡拉脚上的那双帆布运动鞋和衣服不搭配,但是只能将就了,因为她的脚比西尔维亚的要大上两个码。

卡拉去冲了一个澡——早上她心烦意乱顾不上这件事——西尔维亚趁这段时间给鲁思打电话。鲁思这天晚上要出去参加一个会,不过她会把钥匙留在楼上房客那里,卡拉到了按那家的门铃就行了。

“不过她出了汽车站得打个出租车自己来。我寻思做这事她还是能行的吧?”

西尔维亚笑了,“她又不是只跛鸭② ,放心好了。她只不过是正好遇到了一些困难,人总免不了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