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寂|SILENCE(第7/9页)
五年之后,生日卡不再寄来了。
“这不说明任何问题,”克里斯塔说,“那些卡片之所以寄来,无非是让你知道她还在某个地方活着。现在她寻思这个信息你已经掌握了。她希望你别派什么猎犬去追踪她。如此而已。”
“我以前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吧?”
“哦,朱尔。”
“我不只是指埃里克的死。后来又有了别的男人。我让她看到了太多的不幸。我的愚蠢所造成的不幸。”
因为,在佩内洛普十四岁到二十一岁的这个阶段里,朱丽叶有过两次爱情经历,这两次里,她都完全不由自主地一头扎了进去——虽然事后感到很羞愧。其中的一个男人年龄比她大得多,而且是一本正经结了婚的。另一个比她小许多,而且为她这么快就动了情而惊诧不已。事后,她自己也为这样的情况而大惑不解。其实她并没有喜欢上他身上的哪一点嘛,她说。
“我也觉得你是没有喜欢,”克里斯塔敷衍了一句,她疲倦了,“我也说不上来。”
“哦,基督啊。我那会儿真傻。我后来就再没有对男人那么犯晕过。我是没有吧?”
克里斯塔没有点穿也许那是因为一时还没有候选的男人。
“没有,朱尔。是没有。”
“事实上我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不像话的事,”朱丽叶的兴致好起来了,“我干吗总是自我谴责,认为是我的错呢?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她,事情就是这样。我必须面对这一点。”
“一个谜,而且还是一条冰冷的鱼⑥ 。”她接着又戏拟下结论似的说了一遍。
“不是的。”克里斯塔说。
“不是的,”朱丽叶说,“不是的——的确不是这样的。”
第二年的六月都过了,仍然是一个字都没有,朱丽叶决定搬家了。头上那五年,她告诉克里斯塔,她都是等到六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按现在的情况看,她每一天都必须要等待。而每一天所感到的却都是失望。
她搬到西区的一幢高层建筑里去。她本想把佩内洛普房间里的那些东西都扔掉的,可是最后她还是把那一切都塞进了几只垃圾袋,依旧带去了。她现在只有一间卧室了,不过地下室里有可以堆东西的地方。
她养成在斯坦利公园练慢跑的习惯。现在她极少提起佩内洛普了,即使是在克里斯塔面前。她有了一个男朋友——眼下大家都这么称呼了——他从未听她说起过她的女儿。
克里斯塔变得越来越瘦,也越来越郁郁不乐了。非常突然地,有一年的一月,她死了。
任谁都不可能走红得永远出现在电视荧幕上。不管你那张脸再怎么讨观众的喜欢,总有一天,他们会更爱看跟你有所不同的另一张脸。朱丽叶也不是没得过换做别的工种的机会——研究点儿什么问题呀,为放送的自然景色写点什么画外音说明词呀——可是她高高兴兴地拒绝了,她说自己正想要有一个彻底的改变。她又重新进了古典文学系——这个系比原来的规模又进一步缩小了——她打算接着写她的博士论文。她从高层公寓搬出去,住进了一个单身者住的套间,这样好省些钱。
她的男朋友得到了一个去中国教书的工作。
她的套间是在一幢房子的地下室,不过从后面的拉门出去,倒正好是平地。在那里她有一片铺了砖的小平台,有一个棚架,缠挂着一些甜豌豆和铁线莲,还有几个花盆,里面种了些药草和花。一生中头一回,虽然规模极小,她成了一名园艺师,她父亲以前就是个园艺师。
有时候有人会对她说——在商店里,或是在校车上——“请原谅,不过怎么看着你的脸这么熟呢?”或者是,“您不是原先老在电视上露面的那位女士吗?”不过,过了一年左右,这样的事就再也没有了。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坐下来看书,或是在人行道的小桌旁喝喝咖啡,再也没有人注意她了。她把头发留长,在染成红色的那些年里,头发都失去了原来棕褐色时的弹性与活力了——如今那是银褐色的了,非常细,有自然波纹,让人想起她的母亲萨拉。萨拉那头柔软、漂亮、飞蓬般的美发,先是一点点变成花白,然后是一片纯白。
她家中再没有空地可以请人来吃饭了,而且她也失去了烹饪的兴趣。她吃的饭菜营养倒是够的,但是非常单调。虽然绝非有意为之,她却与大多数朋友都失去了联系。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此刻所过的生活与她以前当女名人时是那样截然不同,那会儿她活跃机敏,事事留心,消息要多灵通就有多灵通。如今她生活在书堆里,醒着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读书,不管是想到一个什么命题,都忍不住要往深里挖掘并加些演变。她经常是整整一星期都不知道世界上出了什么大事。
但是她又放弃了她的学位论文,而对几位归在希腊语小说家里的人产生了兴趣,他们的作品出现在希腊语文学史中相当靠后的那个时期里(从B.C.E.⑦ 一世纪开始——她现在也学会这么称呼了——一直延续到中世纪的早期)。也就是阿里斯提得斯、朗戈斯、赫利奥多罗斯、阿喀琉斯·塔提乌斯等等。他们的许多作品或已逸失或已成残篇而且还被人看成是有伤风化。可是赫利奥多罗斯写有一部叫《埃塞俄比亚传奇》的作品(原藏于一家私人图书馆,在布达被围困时才得以重新发现),自从一五三四年在巴塞尔印制成书后才在欧洲为人所知。
在那个传奇故事里,埃塞俄比亚的女王产下一个白皮肤的婴儿,她生怕被人指控犯通奸罪,于是便把孩子——是个女儿——交给一群天衣派信徒(亦即裸体哲学家)来照料,那些人是隐士修炼者和神秘主义者。这个姑娘,名唤查列克里亚,最后被带到德尔斐神庙,在那里她成为了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的女祭司之一。在此处她又遇见了一位高贵的台萨利安人,名唤台阿吉尼斯,他爱上了她,并且在一个聪明的埃及人的帮助下,带着她逃跑了。但是,人们发现,那位埃塞俄比亚女王从未停止过思念她的女儿,她派人去寻找女儿,雇请的正是那个埃及人。接下去又出现了许多不幸和巧遇,直到最后,所有主要的人物都来到了梅罗依,查列克里亚眼看要被自己的父亲献上祭坛了,这时——总是要直到此时——才总算得救。
有意思的主题密集得像一窝苍蝇,这个故事对朱丽叶有一种天然持续不断的吸引力。特别是有关裸体哲学家的那部分。她尽力收集有关这些人的材料,知道他们往往被说成是印度哲学家。在这件事情上,印度是不是被当成了埃塞俄比亚的邻国了呢?不会的,赫利奥多罗斯在历史上出现得相当迟,对地理是不会如此无知的。裸体哲学家一准是云游四海的人,再远的地方都去,对他们铁一般地忠诚于自己的信念以使生活与思想变得更加纯洁的做法,周围的人莫不敬畏有加,他们藐视物质财富,连最简单的衣食都包括在内。一位在他们之中长大的美丽少女,日后心理倒错,反倒渴望过一种毫不加掩饰的淫乱生活,这是很可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