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债|TRESPASSES(第10/11页)

劳莲插进来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我,”她说,“如果那不是我又能是谁呢?”

“是的,不过不是我想那样的。”艾琳说。

“你也没有完全不想那样。”哈里说。

劳莲说:“都别说了。”

“这正是我们承诺过我们不会做的事,”哈里说,“我们难道没有承诺过我们不会这样做的吗?我们是应该向德尔芬表示抱歉的。”

这场谈话进行着的时候德尔芬没有抬起头看任何人。她没有把她的椅子拉到桌子跟前。哈里提到她名字时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并不仅仅是失败感使她保持了沉默,那是哈里与艾琳未能察觉的一种坚韧,甚至是仇恨的力量。

“我今天下午跟德尔芬谈过了,劳莲。我告诉她那个婴儿的情况。那是她的孩子。我从未告诉过你那个孩子是领养的,因为那会使所有的事变得更加复杂——关于我们领养了那个孩子,接着我们又遇到了麻烦。结婚五年,我们从未想到还会怀孕的,因此我们领养了。可是首先,孩子的母亲是德尔芬。我们给她起的名字是劳莲,接着我们也叫你劳莲——我猜想那是因为我们最喜欢这个名字,而且这样可以给我们一种重新开始的感觉。现在德尔芬想知道她的孩子怎么样了,她查出来是我们领养了她,很自然,她就误以为那孩子就是你了。她上这儿来寻找你。这些事都很让人伤心。我把真实情况告诉她以后,她要看证据,这自然是很可理解的,于是我让她今天晚上来这儿,我把文件拿给她看。她绝没有想偷走你或是做这类事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她仅仅是很孤独,心里很不好受罢了。”

德尔芬把外衣拉锁往下拉了拉,似乎是想多透点气。

“我还告诉她我们仍然保留着——我们始终没有腾出手来或者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他把手朝着就放在洗碗台边上的硬纸盒挥了挥,“因此我也让她看了。”

“因此,今天晚上,作为一家人,”他继续说道,“今天晚上,当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后,我们要上外面去完成这件事情。同时也把这一切——不幸和罪责,都清洗掉。德尔芬、艾琳和我都去,我们要你和我们一起去——你可以去的吧?你没有问题吧?”

劳莲说:“我方才都睡着了。我还在感冒呢。”

“你最好还是按哈里说的那样做。”艾琳说。

德尔芬一直都没把头抬起来。哈里从洗碗台上取过纸盒,交给了她。“也许这该由你来拿着,”他说,“你没问题吧?”

“大家都没有问题,”艾琳说,“那就让咱们走吧。”

德尔芬抱着纸盒,站在雪地里,因此艾琳说了:“给我好吗?”并且很庄重地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她打开盖子,准备交给哈里,但是又改变了主意,把它递给德尔芬。德尔芬掬起一把灰烬,但是没有把盒子接过来并传出去。艾琳也掬起一把,又将纸盒传给哈里。当他拿起一些骨灰时他准备把盒子传给劳莲,可是艾琳说:“不。她不是非得这样做。”

劳莲已经把双手插到口袋里去了。

一丝儿风都没有,因此灰就落在了哈里、艾琳和德尔芬撒下去的地方,落到了雪地里。

艾琳开口说话,嗓子像是肿胀着似的,“我们在天上的父——”

哈里一个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这是劳莲,我们的孩子和我们全都挚爱的——咱们都一块儿说吧。”他看了看德尔芬,又看了看艾琳,于是他们一起说了:“这是劳莲。”这里夹杂着德尔芬非常低的、嘟嘟哝哝地说出来的声音,艾琳庄严肃穆、诚心诚意的声音以及哈里那洪亮深沉、主持一切、无比严肃的声音。

“我们向她道别,将她置放于雪地——”

最后,艾琳匆匆忙忙地说:“宽免我们的罪过⑤ 。我们的罪债⑥ 。宽免我们的罪债⑦ 。”

回镇上去时,德尔芬钻进后座去和劳莲坐在一起。本来哈里拉住车门,让她坐到前座他的身边去,可是她踉踉跄跄绕过他往后面走去。她现在已不是骨灰盒的捧持人了,所以就把较主要的位置让了出来。她伸手到滑雪夹克的口袋里去取一张纸巾,在这样做的时候把什么东西带了出来,那东西掉在了汽车的地板上。她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把手伸下去取,可是劳莲的动作更快一些。劳莲捡起的是一对耳饰里的一只,这是她常常见到德尔芬戴的——在她发际间闪亮的长垂及肩的彩虹珠子耳饰。那必定是她今天晚上原来戴着的,后来想想不合适就把它塞在兜里了。正是这只耳饰的感觉,冰冷、明亮的珠子在自己手指间蜿蜒滑动的感觉,使得劳莲突然之间企盼这一切能够消失,企盼德尔芬能够变回一开始时的那个人,坐在旅馆柜台后面,既干练又麻利的那样一个人。

德尔芬没说一个字。她把耳饰接了过去,两个人连手指都没接触到。可是今天晚上第一次,她和劳莲面对面地相互看到了。德尔芬的眼睛大睁着,片刻之间那里出现了一种熟悉的表情,那是嘲弄与阴谋的神情。她耸了耸肩,把耳饰放到兜里。这就是全部的情况——从此时起她仅仅是盯看着哈里的后脑勺。

当哈里让车子慢下来以便让她下车时,他说:“要是哪天晚上你不当班,愿意上我们家来一起吃一顿晚餐,那就太好了。”

“我几乎什么时候都是要干活的。”德尔芬说。她下了车,说了声“再见”,不是特别针对谁的,接着便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潮滋滋的人行道进入了旅馆。

在回家的路上,艾琳说:“我知道她不会肯的。”

哈里说:“是啊。不过对于我们的邀请她也许还是感到高兴的。”

“对我们她根本是无所谓的。她只在乎劳莲,在她以为劳莲是她的孩子的时候。现在连劳莲她也不会在乎了。”

“可我们在乎,”哈里说,声音一点点在升高,“她是我们的。”

“我们爱你,劳莲,”他说,“我们只是想再一次地告诉你。”

她的。我们的。

有什么东西在刺痛劳莲裸着的脚踝。她往下摸,发现一丛丛的蒺藜粘在了她穿着睡裤的双腿上。

“我粘上雪底下的蒺藜了。我粘上了上百个蒺藜了。”

“回到家里我会帮你摘掉的,”艾琳说,“这会儿我干不了。”

劳莲发疯似的要把蒺藜从睡裤上摘下来。她刚把一些粘得不太牢的摘下来便发现它们又粘在她的手指上了。她试着用另一只手帮着去摘,可是很快,她所有的手指上全都粘满了蒺藜。她恨死了这些蒺藜,想用双手对着打,也想大喊大叫,可是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仅仅是坐着不动并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