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10/42页)
“比劳拉年轻一岁,十九岁,没准十八岁。”
“我想他一定痛苦极了。”
“他大病了一场。听说差点死了。医生不知道他究竟哪儿出问题了,看着他越来越憔悴。我去医院看过他。我去的时候正是情况最坏的时候。但是,终于有一天,他好起来了,那病就如同不知为何得上一样神秘地结束了。后来,乌里塞斯就辍学了,开始办杂志。你看到过那份杂志吧?”
“《李·哈维·奥斯瓦尔德》?是的,看过。”我撒了谎。马上又纳闷,去乌里塞斯·利马的顶楼房间时为什么就没人送我一期,哪怕迅速翻阅一下都成啊。
“一份诗刊的名字起成这样也太恐怖了。”
“我倒很喜欢。我觉得好像没那么糟糕。”
“感觉挺可怕。”
“换了你会取什么名字?”
“不知道。没准就叫墨西哥超现实主义派。”
“有意思。”
“你知道整个杂志是我父亲设计的吗?”
“听潘乔说过。”
“装帧可是这份杂志最出色的组成部分。现在人人都讨厌我父亲。”
“人人?所有的本能现实主义者?干吗讨厌呢?这毫无道理啊。”
“不,不是本能现实主义者。他工作室别的建筑师。我猜那些人嫉妒我父亲居然跟年轻人处得这么融洽。总之不容他。他们要让他付出代价。全是因为那份杂志。”
“因为《李·哈维·奥斯瓦尔德》?”
“当然啊。因为我父亲在工作室给杂志做的装帧设计,现在他们要让他对可能发生的一切负全部责任。”
“可是会有什么事呢?”
“形形色色的事。显然你还不了解乌里塞斯·利马。”
“还真不了解,”我说,“可我在逐渐了解。”
“他可是一枚定时炸弹。”玛丽亚说。
这时,我才忽然发觉天已漆黑,我们只能听见却看不见对方了。
“听着,我得向你老实坦白了。我刚才撒了个谎。我压根就没碰过那份杂志,我想看一眼杂志都快想死了。你能借我一本吗?”
“当然可以。我会送你一本的。我有多余的。”
“你还能借我一本洛特雷阿蒙的书吗?拜托了。”
“可以,但你绝对要还我。他是我最喜爱的诗人之一。”
“我保证。”我说。
玛丽亚走进大房子。我一个人留在院里,刹那间,我简直不相信外面居然就是墨西哥城。后来我又听了听芬特姐妹那幢小房子里的声音,一盏灯亮了。我想那应该是安格丽卡和潘乔屋里的灯。我想潘乔很快就会出来到后院找我,可事情并没有如愿以偿。玛丽亚拿着两本杂志和《马尔多罗之歌》回来时,她也注意到小房子里的灯亮了,她凝神等了片刻。忽然,在我最想不到的时候,她问我是不是还是处男。
“不是,当然不是了。”我撒谎说,这是我那天晚上二度撒谎。
“失去纯真那么难吗?”
“有点儿。”我说,稍加思索了一下答案。
我注意到她的声音又变得沙哑起来。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当然没有了。”我说。
“那你是跟谁做的?妓女?”
“不是,我去年遇到的从索诺拉来的一个女孩,”我说,“我们就相处了三天。”
“再没有跟别的任何人做过吗?”
我忍不住诱惑想告诉她跟布里吉达的那场历险,最后我想还是别说为好。
“没有,再没别人了。”我说,这时我感觉痛苦得还不如死了的好。
11月16日
我给玛丽亚·芬特打了个电话。我说想见她。我恳求她能够出来。她说可以在基多咖啡店见我。她到店里时大约七点,几双眼睛从门口一直追随到我等待她的那张桌上。
她显得特别漂亮。她穿了件瓦哈卡[23]风格的上装,一条很紧的牛仔裤,一双皮鞋。她肩上背了个深褐色的背包,边上印着若干奶油色的小马,里面放满了书和稿纸。
我请她读首诗。
“别那么无聊了,加西亚·马德罗。”她说。
不知为什么,她那样说让我很伤心。我想自己有一种听到从她的唇间读出一首诗的生理需求。不过可能地点不对劲。咖啡店里说话声、喊叫声、尖笑声动静太大了。我把洛特雷阿蒙的书还给她。
“已经读完了?”玛丽亚说。
“是啊,”我说,“我整宿未睡,读完了。我还读了《李·哈维·奥斯瓦尔德》。简直太棒了,不得已停刊,太遗憾了。我喜欢你写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还没上床睡觉呢?”
“还没,可我感觉很好。我很清醒。”
玛丽亚凝视着我的眼睛微笑了。一个女招待过来问她喝点什么。什么也不要,玛丽亚说,我们马上就走了。到了外面,我问她是不是想去别的地方,她说不想,只觉得在基多咖啡店里有些不对路。我们沿着布卡雷利大街向雷福马方向走去,然后又穿过雷福马街朝格雷罗街走去。
“这儿是妓女们活动的地方。”玛丽亚说。
“我不知道。”我说。
“挽着我的胳膊,免得别人有非分之想。”
其实,我本来看不出这条街跟我们刚刚走过来的几条街有任何不同之处。这里同样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跟沿着布卡雷利大街上涌动的人流没什么两样。可是后来(也许是因为玛丽亚暗示了的缘故)我开始留心起区别。先是灯光。布卡雷利的街灯呈苍白色,而格雷罗街灯的基调多些琥珀色。又注意到车子:布卡雷利大街上很少有车停泊在路上,格雷罗街边的车却随处可见。布卡雷利大街上的酒吧和咖啡店都门厅大开,灯火通明,格雷罗街上虽然酒吧不少,好像都在孤芳自赏,显得很隐秘或者低调,鲜见可以向外张望的大窗户。最后,不同的还有音乐。布卡雷利大街上压根就听不到。所有的响动声都来自行人或者车辆。在格雷罗街上,你越往里走,特别是走到紫罗兰和木兰花街角,音乐简直把整条街都笼罩住了,从酒吧、从停泊的车辆、从便携收音机里传来各种乐声,甚至从黑洞洞的大楼亮着灯的窗户里都会飘出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