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8/14页)
1月14日
我们在埃莫西约买了几件衣服,又给每个人买了件浴衣。后来我们去图书馆接贝拉诺(他在这儿已经待了一上午,坚信一个诗人总会留下文字痕迹,这个信念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为凭),然后又去了海边。我们在巴希亚基诺的一个旅店里订了两个房间。大海呈深蓝色。鲁佩第一次见识大海。
1月15日
行程如下:我们的英帕拉沿加利福尼亚湾一侧那条路前往提布龙岛对面的普塔曲埃卡,然后继续前往帕托斯岛对面的道拉尔。我们躺在荒凉的沙滩上吸了几个钟头的大麻。普塔曲埃卡——提布龙、道拉尔——帕托斯,当然这都不过是些名字,可是却可怕地注进我的灵魂,阿马多·内尔沃的同时代人喜欢这样说。为什么这些名字让我如此烦恼、忧伤、要命呢,让我盯着鲁佩好像她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女人似的呢?夜幕降临前,我们继续往北开去,奔向正在兴起的戴塞姆基。黑暗弥漫进我的灵魂,我想其实我已经战栗不已。后来我们又掉头,沿着一条漆黑的公路返回巴希亚基诺。载满放声歌唱的渔民的卡车频频从我们身边经过。
1月16日
贝拉诺买了一把刀。
1月17日
回到阿瓜普列塔。我们早晨八点时离开巴希亚基诺。我们的路线是从巴希亚基诺到普塔曲埃卡、从普塔曲埃卡再到道拉尔,从道拉尔再到戴塞姆基,再到埃斯特雷拉斯,再到特林切拉斯。这条可怕的道路总共有一百五十英里。如果我们选了巴希亚基诺——埃尔特鲁夫——埃莫西约这条线,选择从埃莫西约到圣伊格纳西奥的高速公路,然后再走去卡纳尼亚和阿瓜普列塔的公路,几乎可以肯定我们的行程会更舒适,而且到达的时间会更早。但我们一致决定沿车辆不是很多或者压根就没有车辆的公路走会更好,我们也倾向于再到“美好人生”住一宿。可是,我们在埃尔库特罗、特林切拉斯和拉西纳格的三角地带迷路了,最后决定直接到特林切拉斯,改日再拜访那个老斗牛士。
我们把小车停在阿瓜普列塔公墓的大门口时,天色开始黑下来。贝拉诺和利马按了下门铃等修墓人出来。过了会儿,一个看上去脸膛被太阳晒得乌黑的男子出来开门。他戴着眼镜,左脸有一块大疤。他问我们想干吗。贝拉诺说我们找修墓人安德烈斯·冈萨雷斯·阿乌马达。这人看着我们,问我们是谁,找他干什么。贝拉诺说想找斗牛士佩佩·阿韦利亚内达的坟墓。我们说想看看。我就是安德烈斯,修墓人说,这个时候不允许参观墓园。通融下行吗?鲁佩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请问你们为什么对他的墓这么感兴趣?修墓人说。贝拉诺走到铁栅栏前,低声跟这人沟通了一会儿。修墓人点了几下头,然后又返回小屋,带着一把常用的巨大钥匙出来,开门放我们进去。我们跟在他后面沿着墓园的主路走过去,路上排满了松柏和老橡树。我们拐到偏僻的小路上时,看到一些土生土长的仙人掌:朝亚品种、沙胡芴斯品种,还有一两株胭脂仙人掌,仿佛在提醒死者他们身在索诺拉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这就是斗牛士佩佩的坟墓,修墓人说,指着一个非常荒凉的角落的一个小龛说。贝拉诺和利马走过去想读读墓志铭,但是那个龛位有四层高,而且夜幕已经落在墓园的小路上。除了一个墓前挂着几朵塑料康乃馨,其他所有的坟墓前面都没有摆放鲜花,大多数墓志铭都被尘土掩没了。后来贝拉诺把手指交错在一起,弄成一个小台阶或者蹬子,利马踏上去,把脸贴到阿韦利亚内达照片上方的玻璃上。他用手擦掉上面的蒙尘大声读出墓志铭:“何塞·阿韦利亚内达·蒂纳赫罗,斗牛士,1903年出生于诺加莱斯,1930年逝于阿瓜普列塔。”就这些了吗?我听贝拉诺说。就这些了,利马回答,声音比正常时沙哑。利马跳下来,像贝拉诺刚才那样用双手搭出一个台子,让贝拉诺蹬上去。把打火机给我,鲁佩,我听贝拉诺说。鲁佩走到我的两位朋友构成的凄惨影子跟前,一声不响地把一匣火柴递给他。我的打火机呢?贝拉诺说。没找到,伙计,鲁佩说,操着我还不习惯的甜美嗓音。贝拉诺擦亮一根火柴凑到小龛跟前。火柴灭了,他又点上一根,然后又点了一根。鲁佩靠在他对面的墙上,修长的双腿交叉在一起。她盯着地面,好像在沉思什么。利马也看着地面,但他的脸使劲努着撑着贝拉诺的身量。七根火柴用完了,还有几次烧着指尖,贝拉诺终于放弃跳了下来。我们一言不发地顺着原路向墓园的大门走去。到了门口,贝拉诺给了修墓人一些钱,我们就走了。
1月18日
到了圣特雷萨,我们走进一家咖啡店,吧台后面挂着一面大镜子,这时我才发现我们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贝拉诺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利马用不着刮胡子,但大概从贝拉诺不刮胡子开始就不梳头发了。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我平均每晚过床笫生活三次)。只有鲁佩气色不错,甚至比我们离开墨西哥城时还要好。
1月19日
塞萨雷亚·蒂纳赫罗是已故斗牛士的堂妹吗?还是一个远亲?她让别人在阿韦利亚内达的墓碑上加上自己的姓,是想借此声明这个男人是我的吗?还是在斗牛士的名字后面加上自己的姓纯属开玩笑?还是想说塞萨雷亚·蒂纳赫罗也在这里陪着他?这些都无关紧要。今天我们又给墨西哥城打了电话。基姆家里一派宁静。贝拉诺跟基姆通了话,利马跟基姆通了话。我正要说时电话断了,可是我们的硬币还多着呢。我感觉基姆不愿跟我说话,他故意挂了。后来贝拉诺又给父亲打了电话,利马给母亲打了电话,然后贝拉诺又给劳拉·赫雷吉打了个电话。前两通电话时间稍微长点,显得很正式,最后一个很短。只有鲁佩和我没有给墨西哥城的任何人打电话,好像我们压根就不愿意或者没有人可说话。
1月20日
今天早晨,我们在诺加莱斯一家咖啡店吃早餐时看到阿尔韦托在那辆雪佛兰小车的方向盘后面坐着。他穿一件跟小车同样颜色的衬衫,旁边是一个穿皮夹克的男子,看上去像个警察。鲁佩立刻认出来了:她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说阿尔韦托来了。她尽量克制住不要流露出恐惧,但我知道,她很怕。利马顺着鲁佩的目光望过去说,没错,是阿尔韦托和他的一个哥们儿。贝拉诺透过咖啡店巨大的窗户看着那辆小车开过去,告诉我们这完全是幻觉。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说。贝拉诺望着我们说不行。我们先去诺加莱斯图书馆,然后再返回埃莫西约继续进行我们的研究,按照原计划行动。利马表示同意。我很欣赏你这种坚定不移,伙计,他说。他俩吃完早点(我和鲁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我们就离开了咖啡店,上了英帕拉,把贝拉诺放在图书馆门口,大家千万要沉着,别胡思乱想,他离开前还说了一句。利马望了望图书馆的门,好像在琢磨怎么回答,然后发动起小车。你看见他了,乌里塞斯,鲁佩说,就是他。我想是吧,利马说。如果他发现了我,咱们该咋办?鲁佩说。利马没有回答。我们把车停在一条人流稀少的路上,那是一个中产阶级居住的小区,望过去没有酒吧,没有店铺,只有一家水果摊,鲁佩开始给我们讲她童年时的故事,我也讲起自己少年时代的经历,这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但利马一次口都没有开,拿着一本书在读,仍然坐在方向盘后面,可是你感觉得出他在听着,因为他频频抬起眼睛看看我们,笑而不语。中午时我们去接贝拉诺。利马把车停到一个广场附近,说让我去图书馆,他跟鲁佩待在车里,万一阿尔韦托发现了,他们就迅速离开这里。我走过四个楼区,快步走向图书馆,一路上我始终目视前方。我看见贝拉诺坐在一张很长的木桌旁边,对时间的流逝浑然不觉,面前摊着好几捆诺加莱斯当地报纸的合订本。图书馆里只有他一个人。我到那儿时他才抬起脑袋,给我让了个位子在他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