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10/14页)
塞萨雷亚·蒂纳赫罗的踪迹时隐时现。埃莫西约的天空像鲜血般通红。贝拉诺请求调阅乡村教师的旧档案,里面有塞萨雷亚离开埃尔库博后的去向记录,这时,对方要求贝拉诺出示证件,他的证件,贝拉诺拿不出证件。大学的一位秘书告诉他最好自行离境。去什么地方?贝拉诺喊道。回你的国家去,年轻人,秘书说。你是文盲吗?贝拉诺说,你看不出我是智利人吗?你开枪打死我好了!他们要给警察打电话,我们就跑了。我不知道贝拉诺是非法居留。
1月24日
贝拉诺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利马也更加沉默寡言了。今天我们看见了阿尔韦托和他的警察朋友。贝拉诺没有看见他或者故意不想看见他。利马看见他了,但满不在乎。只有鲁佩和我担心(很担心)会与她的前老板免不了要遭遇。没什么了不起的,贝拉诺说,一下子就结束了讨论。毕竟,我们的人比他们多两倍。我紧张得都快崩溃了,开始放声大笑。我不是懦夫,但我也不想自杀。他们带着武器呢,鲁佩说。我也带着呢。贝拉诺说。下午,他们打发我去档案办。我声称在给墨西哥城的一家杂志写一篇有关1930年代索诺拉乡村学校的文章。秘书们一边涂染着指甲说,这么年轻的记者。我发现了如下线索:塞萨雷亚·蒂纳赫罗任教时期为1930到1936年。她的第一个工作地点在埃尔库博。后又在埃莫西约、皮提基托、巴巴科、圣特雷萨等地任教。此后她就不再是索诺拉州教师队伍中的一员了。
1月25日
鲁佩说,阿尔韦托已经知道我们在哪儿,住在哪家旅馆,开什么车。他只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来个突然袭击。我们想看看塞萨雷亚在埃莫西约工作过的那所学校。我们打问了许多1930年代的老教师。他们给了我们前校长的地址。他家在原来州收容所的隔壁。那是一幢三层的石楼,附带一个塔楼,比其他哨塔要高,让人平添某种恐怖感。这个建筑作品可谓历史悠久了,校长说。
1月26日
我们驱车前往皮提基托。今天,贝拉诺说最好还是回墨西哥城。利马对于去哪儿都无所谓。他说刚开始很厌倦驾驶,但现在倒有点喜欢上开车了。甚至睡着的时候,他都梦见自己开着基姆的英帕拉在公路上奔驰。鲁佩不提回墨西哥城,只是说最好还是躲一躲。我不想跟她分开。我没有什么打算。那么就继续往前走吧,贝拉诺说。我俯身到前座向他要支烟时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
1月27日
在皮提基托一无所获。我们把车停在去卡沃尔卡的路上,在里面待了会儿,有条岔道通向埃尔库博,我们决定是不是再去拜访一下那个老师。贝拉诺说了算,我们耐心等着,望着公路,望着频频从旁边经过的小车,望着从太平洋吹来的风上飘浮的白云。最后,贝拉诺说,我们还是去巴巴科,利马一言不发开始发动车子,往右一转,我们就掉头走了。
此行旅程很漫长,我们一路见识了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可是,至少我却老觉得这一切都似曾相识。我们从皮提基托开到圣安娜,然后又上高速公路。我们来到去埃莫西约的高速公路。从埃莫西约又朝东向马萨坦开去,从马萨坦又到拉埃斯特雷拉。柏油路在那儿结束了,我们继续沿土路前往巴卡诺拉、萨瓦里帕,然后到巴巴科。到了巴巴科学校,他们又打发我们回萨瓦里帕,那里是政府所在地,我们以为在那里能找到一些档案资料。可是巴巴科学校,这所1930年代的学校,好像被一场飓风刮没了。我们像刚开始出来那样又在车里过了夜。晚上能听到各种声音:野狼、蝎子、蜈蚣、毒蜘蛛、黑寡妇、沙漠蟾蜍的声音。这些动物都有剧毒,全能置于死地。有时阿尔韦托的出现(或者应该说逼近)跟夜间的这些声音一样真实。我们没有特别理由返回巴巴科,然后又出来,睡觉之前,我们无所不谈,就是不提阿尔韦托。我们一直开着车灯。我们聊墨西哥城,聊法国诗歌。后来利马把灯关了。巴巴科也随之变得一片漆黑。
1月28日
要是在圣特雷萨碰到阿尔韦托,我们该怎么办?
1月29日
我们也有收获:一个还在任教的老师说认识塞萨雷亚。她们1936年就认识了,当时我们的这位采访对象年仅二十岁。那时她刚参加工作,塞萨雷亚在那所学校才干了几个月,她们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她不知道斗牛士或者其他什么男人的故事,塞萨雷亚辞职时有些不解,但最后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朋友太特立独行了吧。
塞萨雷亚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大约几个月或者一年。可是,一天早晨,这位老师在学校外看到了她,她们仍然是好朋友。那时塞萨雷亚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位老师当她是个老处女,不过现在后悔这件事。塞萨雷亚先是在圣特雷萨的罐头厂找了份工作。她住在鲁文·达里奥大街上的一间屋里,当时那里算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区了,很不安全,或者至少不适合一个女子居住。她知道塞萨雷亚是个诗人吗?不知道。她们一起在学校工作时,她经常看到塞萨雷亚坐在空教室里,在一本随身带的厚厚的黑皮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她以为那是日记。塞萨雷亚在罐头厂工作期间,她们经常在圣特雷萨的城中心碰面去看电影或者买东西。她如果迟到了,总是看见塞萨雷亚在一本黑皮本上写东西,跟以前的那本差不多,不过略小一些,有点像祈祷书,朋友纤细的书法笔迹像昆虫足迹般在本子上流过。塞萨雷亚从不给她读一句。有一次她问起在写什么,塞萨雷亚说在写一个希腊女人。这个希腊女人的名字叫希帕蒂娅。后来这个老师在百科全书里查了下这个名字,知道希帕蒂娅是亚历山大的一个哲学家,公元415年被基督徒杀害。她忽然想到,也许是冲动之下,塞萨雷亚自比希帕蒂娅。她再没有向塞萨雷亚问过别的什么,或许即便问了,现在也已经忘了。
我们想了解塞萨雷亚是否经常读书,老师还能想起什么书名。事实上她读了很多书,但老师想不起一本塞萨雷亚从图书馆借的书以及随身带的书的名字。塞萨雷亚在罐头厂从早上八点工作到下午六点,所以,她好像没有多少时间看书,但这位老师想像她是偷借睡觉的时间看书的。后来罐头厂倒闭,有一度塞萨雷亚又失业了。这是1945年左右。一天晚上,看完电影,老师跟塞萨雷亚一起去她住的房间。这时老师已经结婚,不常见到塞萨雷亚。她们以前只去过一回鲁文·达里奥大街的房间。老师的丈夫虽然是个天大的好人,但不乐意她跟塞萨雷亚的关系这么密切。那时,鲁文·达里奥大街简直就像一条臭水沟,圣特雷萨所有的垃圾都在这里过水。有几个酒吧,每周至少有一场恶战以鲜血告终。出租房里住满了失业工人或者刚迁移到城市的农民,没有几个孩子上学受教育。老师了解这个情况是因为塞萨雷亚本人曾带着几个孩子报名上学。那儿还住着一些妓女和皮条客。这条街不适合一个本分优雅的女人(也许就是因为塞萨雷亚住在这里,老师的丈夫才反对与她交往)生活,老师没有意识到这点的话,那是因为她第一次去那里是在结婚之前,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时还很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