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诺林医生(第6/7页)

“我势单力孤,我需要找到一个盟友。因为你远在伦敦,所以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唯一能够给我一个公平的叙述机会的人,唯一和这件事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妈妈的话吓了我一跳:

“你已经四十年没见到他了。他不知道你有一个农场,他甚至都不知道你也在瑞典。”

“我没去找他,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并不好。而我这次去找他,是想借助他的性格。”

“性格?你对他的印象应该还维持在小的时候吧?”

“他是不会变的。”

“你说过,克里斯就变了,而且仅仅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

“克里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是个废物。”

考虑到父亲已经被指控犯了最严重的性罪,那么,我也就不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什么恶毒之处了。或许在他的所有弱点当中,这才是妈妈最深恶痛绝的吧。不过如果克里斯是个废物的话,那么我肯定也是了:

“你的父亲很强大喽?”

“他是不可战胜的。他不喝酒,也不抽烟。他还是当地的政治明星,虽然这听起来有些搞笑,但在我的故乡,他的确受到大家的高度尊重。他的声誉和口碑无可挑剔。尽管我们已经多年未见,但是没关系,他会站在正义的一边的。”

“可是妈妈,他当初也认为你和弗莱娅的死亡有关。”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重申了这一点,

“他觉得是你杀了她。”

妈妈叹了口气:

“是的。”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找他呢?你觉得他会相信你吗?你之所以离开他,不就是因为他不信任你吗?”

妈妈转过身来,不再用后背对着我。现在,我们俩都盘腿坐在床上,膝盖顶着膝盖,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像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样,相互敞开心扉:

“你对这个决定的质疑很正常,不过在那件事上,没有人可以指控我什么,我没有谋杀弗莱娅。而且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有证据,有事实、日期和名字,我只要求他客观地判断。”

我鼓足勇气反驳她:

“我有些糊涂了。你之所以去找他,是因为你相信他的判断。但他认为你在1963年的夏天杀了弗莱娅。现在你居然还要回去找他,并且希望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妈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说:

“你觉得是我杀了弗莱娅吗?”

“我不相信,妈妈。但是,既然你的爸爸做出过错误的判断,为什么现在还要相信他?”

妈妈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因为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既然她说出了这么情绪化的理由,我倒不好继续纠缠下去了。不过从逻辑上讲,这倒也说得通。或许在夏天的时候,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呢。

“你和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我母亲去世时,他给我写了信。”

我想起十年前,有一天妈妈在餐厅杯盘狼藉的桌子边读着一封信。当时我还在学校读书,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妈妈担心这个消息会使我分心,或者考不好试什么的,所以,当发现我走过去的时候,她试着把信藏起来,但是我早就从她背后看到了,并且问起了这封瑞典语写成的信。不过对我来说,这个消息似乎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我的外婆从来没有和我们联系过,更不用提来串门了。她对我们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这封信是在葬礼之后被寄出的,妈妈根本没有时间回去参加。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流,我问道:

“你确定他的地址没有变动吗?”

“他从未搬过家。他用自己的双手建造了那个农场,他会老死在那里的。”

“你去之前给他打过电话吗?”

“我决定还是不打了。你可以挂断电话,但是你总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关上大门吧。所以,你也看见了,在这件事上我也有所迟疑。”

“你不会是骑着车去的吧?”

“我的计划是偷偷开走那辆白色的货车,然后过去找他。我把自行车扔在田野里,穿过庄稼地慢慢接近农场,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到我回来了。如果刚才我说诺林在跟踪我,你还不相信的话,你就错了。他的车果然在农场里,就停在车道上——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可问题是,他把车停在了我们的货车后面,车子被堵住了!我的计划出了纰漏,不过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我打算钻进车里,挂上倒挡,踩下油门,结结实实地往诺林那辆豪华汽车身上撞去。我要撞出一条路来。”

“透过屋子的窗户,我看到诺林与克里斯在一起,没有哈坎的踪影,但我知道他很快就会来的。我不需要进屋去,因为车钥匙就在我的挎包里。我飞快地跑到车前,打开门钻进去,然后把门锁上。我发动了引擎,老旧的货车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克里斯跑出了屋子。我准备倒车的时候,他拼命地用拳头敲打着车门,想要进来。我没理他,加速倒车,向诺林的车子冲去。”

“在最后一秒钟,我改变了主意,打了一把方向盘——如果我真的撞上了,他会打电话给警察,控告我破坏他的财物。我开车冲进了自己的菜园,碾碎了所有的洋葱和西葫芦。可怜我那珍贵的菜园,几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我笔直地冲到了大路上。”

“冲上路肩的时候,汽车的速度降了很多,我把车顺势停在了路中央。克里斯在后面追我。我可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还有那些倒伏的蔬菜,这一幕让我感到心碎,但是梦已经结束了——我的田园生活也结束了。在克里斯赶过来之前,我加速摆脱了他。”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会开着那辆昂贵的汽车,在狭窄的乡村小路间追踪我,而我这辆白色的货车又那么显眼,他们迟早会追上我的。所以我开得越来越快,已经到了翻车的边缘,我随机挑选着道路,完全不管它到底通向何方。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想去哪里的话,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在确信没有人跟踪之后,我打开了瑞典地图,勾勒出一条通往我父亲家农场的路线,估计要开上六个小时。这是一段令人疲惫不堪的旅程。这辆车很难开,毛病多,而且很难操纵。老天也跟着凑热闹,一会儿是明亮的大晴天,一会儿又暴雨倾盆。我终于驶出哈兰省,进入西约特兰的地界,不过我必须要加油了。在加油站里,柜台后面的人问我是否一切都好。他的声音很好听,善意的声音几乎让我哭泣起来。我告诉他,我好得很。我非常兴奋,我正在进行一次伟大的冒险,生命中最后一次冒险,我已经旅行了好几个月,这就是为什么我看起来有点不舒服,不过我马上就要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