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诺林医生(第4/7页)
“屋子里有好几把椅子,我目测了一下它们的高度和靠背倾斜的角度,我不想坐得低人一头,或是处于被动的位置。这时,我注意到在房间的正中央,在玻璃茶几上,摆放着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我已经从挎包里拿出来给你看过了,你能猜猜是哪一个吗?你能想到,在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测试当中,医生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吗?”
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曾经看过的东西,做出了猜测:
“从隐居者家里偷来的刺绣品?”
妈妈很高兴。她得意地把手伸进挎包,把它拿出来铺在我身旁的床上:
“我是偷了它,但不是从乌尔夫家,而是从诺林那里偷来的!”
“医生是怎么拿到它的?”
“它就在那儿!在他的桌子上!没错,就是那幅绣品,上面的句子和原著有些不一样。完成这幅作品之后不久,玛丽就把自己吊在谷仓里,在一群猪的前面自杀了。我抓住它,忘记了自己要保持冷静的承诺,我转向诺林,握紧拳头,想知道是谁给了他这个。”
“好吧,这就是他的第三项测试,他最后的挑衅,他赢了。我失去了控制。诺林发挥了自己的优势,终于成功地逼我做出了情绪反应。他柔和的声音像缠在我脖子上的绳索,正在一点点地缩紧,他说克里斯已经告诉过他,我非常喜欢这几句话,我已经默写过上百次了,一边写,一边还在低声地呢喃,或高声呼喝,就像是在祈祷什么。诺林问我这些话究竟有什么含意,他想知道我觉得在这个安静的瑞典乡村会发生什么。”
“‘告诉我,蒂尔德,跟我说说。’”
“他的声音是如此轻柔,如此迷人,他是对的,尽管我清楚这是个陷阱,但我依然想说出事情的真相。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于是我闭上眼睛,提醒自己不要乱说话。”
“按照计划来!”
“诺林拿起了那瓶水,他给我倒了一杯。我顺从地接过来,虽然我担心他会在里面放什么可以改变思想的药物,某种无色无味的化学品,可以使我不由自主地开口说话,但我太渴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在几秒钟内,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不是来自内心的渴望,而是某种人造的欲望,某种化学刺激。我相信,那个房间里安装了微型摄像头,也许只有按钮大小,或许就藏在钢笔的顶部,说话的冲动越来越强,我试着闭上嘴巴,但是我失败了。不过,既然我无法控制说话的冲动,至少我还可以决定自己要说什么,我决定告诉他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我可以描述一下我的菜园子。它是我耕种过的最大的植物园,里面种着漂亮的莴苣、胡萝卜、萝卜、红洋葱、白洋葱、韭菜以及新鲜香草,比如罗勒、迷迭香和百里香等。”
“诺林坐在精致的真皮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他很乐意就这样一直等下去。我的防线终于崩溃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妈妈从她的记事本里又拿出来一张剪报,这是到目前为止的第二张了。她把它小心地摊在我的大腿上。是《哈兰日报》,当地的报纸,日期为4月下旬,距离他们到瑞典仅仅几周。我记得妈妈说过,当初她订报纸,是为了更好地融入当地的社区。这可能是她拿到的第一批报纸吧。
“我用不着把它逐字逐句地翻译给你听。这是一篇探讨现行收养制度的文章,希望民众重新审视一个年轻女孩的自杀事件。那个女孩出生在安哥拉,和米娅来自同一个国家,六个月大的时候被抱到了瑞典。在十三岁的时候,她用养父的手枪自杀了。记者在文中提到了瑞典偏远乡村艰辛的生活条件。文章引起了轰动。当时我打电话给记者,问他一些相关事宜的时候,他拒绝继续表态。他说,他不想再做进一步的讨论了。听起来他很害怕,我能理解他,但这篇文章只触及了某个丑闻的皮毛。”
我说:
“妈妈,你说的是什么丑闻?”
“你会看到的。”
她一直在严密地叙述,细节精确,语言有力,但是每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马上就要得出结论的时候,她就会表现得有些犹豫,仿佛她在期待得到我的支持,希望我能和她共渡难关。我感觉到,她似乎更想把一个个的细节摆在我面前,就像需要装配的玩具零件,然后让我自己组合起来。但是,不管我对在这个夏天,甚至是过去几年里忽视他们有多么内疚,我都无法一边猜测,一边帮助她:
“警察不会拐弯抹角地问问题。他们只会说,发生了什么事?都有谁参与了?你不能暗示他们,你不能要求他们自己推断。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不在那里,我也不在那里。”
妈妈的语调缓慢而认真,考虑到她接下来所说事情的严重性,她的语气还算平稳:
“孩子们受到了虐待,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在被人虐待,我们的收养系统已经崩坏了。这些孩子很容易受到伤害,他们被当成财产。”
“包括米娅?”
“尤其是米娅。”
“这就是她被谋杀的原因吗?”
“她很坚强,丹尼尔。她要揭发他们的罪行,她要帮助其他孩子,使他们不会重蹈她的覆辙。她很聪明,也很勇敢。她知道,如果她不做出全力抵抗的话,那么这种事情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是谁杀了她?”
“我名单上的某个人,或许就是哈坎。她是他的女儿,同时也是他的麻烦,他也会觉得自己有责任除掉这个麻烦。或者,也可能是其他人——说不定是痴迷于她的某个人。我不知道。”
“痴迷于什么,她的身体?”
“我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警察来调查。”
“但这可不仅仅涉及米娅。”
“并不是每个收养者都是坏人,这只是少数情况,只是特例,大多数人还是好的。但我之前给你看过一张瑞典的地图,这类案件并非发生在某个村庄或是城镇,它们分布在广阔的区域里。那个记者是对的,统计数据从不说谎,收养的失败率很高。看看这些数字,它们从不说谎。”
我盘坐在床上,用我有限的瑞典语读着这篇文章。妈妈把她的指控整个抛给了我,这让我倍感压力。我们的收养制度正在滋生一系列的恋童癖者,而且这类丑陋的事情被掩盖了。可是她的结论听上去并不那么有说服力,仿佛她只是对事实有把握,却并不清楚它是怎样发生的。文章还证实,在种族融合方面我们做得很失败,并且提供了几个例子,其中就包括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但这些问题并非只出现在瑞典。我问道:
“你相信,这个阴谋牵涉许多你认识的人,警察,还有镇长,就算他们都没有领养过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