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夜】 川赤子(第7/7页)

“那你干吗那么执着?”

——我并没有执着,只是……

“只是怎样?”

——觉得有点寂寞……

“什么意思?你在拐弯抹角向我抱怨吗?”

——什么?

“可是听起来就像抱怨嘛。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怎么可能,我才不是……

“如果有什么想讲的,就明明白白讲出来嘛。我这个人很迟钝,绕那么大圈我听不懂。”

——我也不懂你在讲什么。

“你就这么不满吗?不,基本上你的说法就很奇怪,什么叫‘养只狗儿也好’。”

——咦?

“‘养只狗儿也好’,你的意思就是想把狗当成某种代替品,难道不是?”

——代替品?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明明就知道,少装傻了。”

——为什么你就这么在意呢?我不想养狗了,你别生气了。

“问题不在于此,养不养狗并不重要。问题是你为什么想养狗?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却又藏在心中不说出口,我可受不了。”

——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你不懂吗?我就是不希望你把不满闷在心里。”

——我才没有闷着——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请你原谅我。

“等等,把话说清楚嘛,问题讲到一半却又停止,这样我也没心情工作。”

——弄清楚……是要弄清楚什么?

“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

其实。

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但是,觉得很可怕。我害怕她的回答。

半透明的漩涡中心噗通、噗通地跳动起来。

异常巨大的头部,长出如豆粒大小的眼睛。

尾巴愈来愈短,凝固的手掌逐渐分枝,形成一根根小小的手指,最后——

5

我徐徐地站起。

这是幻觉,不能看。

背对河面。这是虚妄幻想。

雨停了。

天空明显放晴了。

——已经是夏天了。

我想。在这梅雨季结束之际的夏日阳光并不怎么舒爽,但比较适合我。我拨开芦苇。

哇哇。

哇哇,哇哇。

——在哭。

那东西在哭。

——我不想看。

我想,那东西应该已经变成完整的人形了。在咕噜咕噜旋转的水流脐带缠绕下,逐渐凝结固定——

——这是幻觉。

我绝对不回头。

不,我绝对不看。我已下定决心。

无须回想过去。维持……

——维持现状就好。

啪。

水落地声。

拖曳声。

沙沙。

拖曳声。

就在我的背后,在我脚边。

他从水中爬出来了。

拖曳声。

听起来体形很小。

沙沙。

芦苇摇曳。

我在芦苇之中悚然而立。

啪、啪,脚丫子踏在泥泞上的声音。

别过来,别再靠近了。有人扯我的裤子。感觉是只很小、很可爱的、有如玩具般半透明的手——抓住了我的裤子下摆。

——胎儿。

我粗暴地将脚抬起向前跨出,甩开了抓住裤子的手,拨开草丛爬上坡道。

别过来,别跟着我走。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唉——

哇呀、哇呀、哇呀。

那是水鸟的啼叫声。

一定是水鸟。

哇呀、哇呀、哇呀。

爬上了坡道,来到桥底——

我回头。

那一瞬间。

在河边的芦苇丛中,有个小东西宛如成熟果实砸在墙上般破碎了,水花飞溅。

振翅声。

鸟儿飞起。

就只是如此,真愚蠢。

回到原本的状态,跟海藻一起流逝吧。

河水声隆隆,川流不息。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河水声隆隆,水——

水不停地向前奔流。

刚才把伞放在桥墩。

周遭仍是一片甚无变化的灰色风景。我抬头看天空。

乌云密布,却意外地明亮。

今天或许会变热。

有此预感。

已经不需要伞了。

对了,去那家伙家吧——

突然兴起念头。

我不再往后看,向前迈开步伐。

就算不看——也能继续生活吗?或者,那是非看不可的事物?

抑或——

听见蝉声。

闷不吭声地离开家里,妻子应该很担心吧——回家后得跟她道歉——对,要道歉——我思考着这些事,再次陷入日常生活里。

不久——

我站在长长的坡道下。

位于这条仿佛无穷无尽、不缓也不陡的漫长坡道顶上的,就是我的目的地——京极堂。

此乃昭和二十七年,梅雨即将告终时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