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番 山颪 玫瑰十字侦探的愤慨(第9/35页)

“是的,他二十年前就已经五十出头了,现在也超过七十了吧。住持告诉贫僧,说亮泽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刚才不是才说他不认识您吗?”关口不学乖地插嘴。

他比我更习惯这种发展。

“是的。一开始贫僧请求转接电话时,对方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而且对方最初的回答是亮泽说他不认识常信。若是人都已经死了,哪还有什么认识不认识?

“……或者说,一开始对方的感觉是,如果贫僧的身份没问题,随时都可以转请亮泽听电话。可是如果亮泽早已去世,应该一开始就会这么明说才对,当时贫僧也这么纳闷。真是古怪非常。”

“对方告诉您亮泽和尚为何过世吗?”

“说是战死。贫僧并未接到召集令,但确实有许多僧侣被征召入伍,失去性命。当时亮泽四十多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贫僧转念想道……或许一开始接电话的人是怀疑贫僧的身份,口气才会那么冷淡吧。因为突然有人打电话要找好几年前已经过世的人,那当然会起疑了。”

“可是就算是那样,也没有那样应对的道理啊,对吧?”关口瞄了我一眼。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虽然这么认为,但我并未实际听到电话里的内容,无法判断任何事。

“不……既然是战死,也已经过了八九年。再怎么说,贫僧都在龙宫城里待了十八年,这让贫僧心有愧疚。贫僧心想,或许在认识亮泽的人里头,不知道他已经过世的只有贫僧一人。”

“原来如此。”中禅寺说,双手揣进怀里。

“然而,”常信露出奇妙至极的表情来,“贫僧遇到了一个人,说古井亮泽还在人世。”

“哦?”

“贫僧……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贫僧认识的亮泽。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不同人。不过至少有个人说……他最近在南村的根念寺见到了自称亮泽的僧侣。”

真是件离奇古怪的事。

“告诉您这件事的……是檀家 [70]吗?”中禅寺揣着手问。

常信似乎吃了一惊:

“您真是明察秋毫。贫僧直到前天都还待在镰仓的末寺,就是那座寺院的檀家代表告诉贫僧的。”

“那么……那个人是个相当知名的名士吧?是政治家……还是艺术家吗?”

“没错,那是个日本画的大家。据说在画坛是位颇知名的名士……可是中禅寺先生,您怎么会知道……”

“就是啊,京极堂,你快点揭开谜底啦。”关口不服地说。

“知道了,别催成那样。在这之前,常信师父,我有几点想要请教您……那位亮泽和尚,修行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僧侣呢?”

“您说亮泽吗?”

常信以耸着左肩的独特姿势想了一会儿,很快地回道:“他是个很认真的人。”

“对中禅寺先生说这种话,或许是班门弄斧,不过禅寺的修行真是严酷非常。特别是暂到的修行,更是严格至极。刚入山的云水之中,也有不少没出息的人受不了而逃离,偶尔也有些荒唐之徒,怠于作务,或逃掉修行溜下山。可是亮泽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非常认真修行?”

“他也非常热心钻研学问。可能是因为个性耿直,人也不怎么起眼……但贫僧与他十分合得来。当时贫僧是个爱好辩论的张狂云水,经常和他议论……他真的非常热心向学。”

“他曾经担任过典座 [71]吗?”

“呃……在本山……我们负责过所有的作务。”

“也曾有伙房的经验吗?”

“禅僧的话,每个人都做过,所以……”

“反过来说……只有这点程度是吧。”

中禅寺从怀里抽出手,重新交抱起来。

“那位亮泽和尚的父亲——亮顺和尚,是吗?他是位什么样的僧侣?难不成……他是个书画古董等美术品搜藏家?”

“实在是……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常信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依序看了看我和关口。

中禅寺的预测全说中了吧。

“……嗯,我和亮顺师父只见过两次,他是位温厚的老师,与其说是禅者,说是雅士更贴切吧,嗯,是个相当高明的禅师。就如您所说,他拥有许多名品。”

“是……书画吗?”

“不只是书画而已。是好是坏姑且不论,说到禅寺,一般都会附带有书画古董吧。但亮顺师父此外还精通书道、花道及茶道,有着风雅的一面。当然也有不少墨宝,也收藏了很多器皿、花器、茶具等。寺院里还设有茶室,经常举办茶会的样子。”

“哦?茶会啊?”

“禅茶,也就是所谓的侘茶。我听说不只檀家信徒,也会招待当地人士。贫僧也被招待过一次……当时贫僧不太懂,但现在懂了。”

“懂了?……这意思是?……”关口问。

看来他抱持着无论碰上什么样的对待,都要参加对话的态度。

我再次感到佩服。

“嗳,也就是……”

常信思忖了一会儿。

看来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事吧。

“应该说亮顺师父是通过这样的活动,与社会维持联系吗?修行僧很容易与社会脱节。因为都叫出家了,与世俗隔绝是理所当然,而且修行又是个人的事情。若是一心求道,就无暇理会檀家信徒吧。贫僧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瞧不起藏式佛教,认为为了招揽信徒而四处奔走的教团愚不可及。不过在箱根山中被迫修行孤高的禅之后,结果贫僧对僧侣的存在方式也起了疑问……不过当时贫僧是另一种想法。毕竟当时的贫僧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啊。”

“您相当不赞同……是吧?亮泽和尚也这么想吗?”

“亮泽也不是很赞同的样子。”常信说,“茶会也一样,但亮泽似乎特别厌恶美术品的搜集。亮泽曾经说过,拘泥于物品是蒙昧至极的事情,茶应该用来喝,花应该用来插,书应该用来写,却把它们装饰起来观看,甚至用金钱衡量它们的价值,真是岂有此理……嗳,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将茶道的源头吃茶法带入本邦的就是荣西禅师 [72],而且茶道之祖村田珠光也是一休禅师 [73]的徒弟。利休 [74]所提倡的和敬清寂,也是反映禅的精神。将装饰于佛器的花插进瓶中,推广开来的也是禅寺,所以花道的根源也在于禅,庭院和墨宝也与禅僧密不可分呐。可是若是将这些事物当成一门艺术,就与禅心断绝了……不过我想这才是正确的。而亮泽对这些事物更是厌恶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