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涯小僧]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①(第21/22页)
至于河童,它终于用尽力气,放开津坂,随水漂走了。
我们就是碰上了这一幕。
小舟会不自然地摇晃,是因为津坂从另一侧的水面伸出手来攀住船缘的关系,他努力想爬上去吧。
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料到当时水中沉着一个奄奄一息、连叫都叫不出声的人。
哎,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想到的。
可是如果我们再冷静一点观察的话,或许就可以发现津坂老人。若是救助得早,或许还能够挽回津坂一命。这么一想,虽然不是刻意学老师,但真是令人抱憾不已。当然,即使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津坂平四郎在我们离开后,靠着自己勉强爬上小舟了吧。
可是结果他就在那里断气了。
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想到躺在小舟上的垂死老人是何心情,我心境复杂不已。背叛老友,被自己以前养的狗咬……然后,听说从遗体的怀里,找到了从村木家偷走的、包有产权证等文件的纸包。
河童的尸体在相当下游的地方被人发现。
因为暴风雨刚过,河的流速也变快了吧。
这就是真相。
所以……没必要调查。
“根本是狗干的嘛,”我责备老师,“还说得那么振振有词。什么捕兽夹,根本是狗嘛,还说什么绝不是狗咬的伤痕。你也差不多一点吧。完完全全就是狗嘛。”
“不是狗,是掉牙的狗,这谁会知道啊?”
“可是不就是狗吗?”
“不过河童就是河童啊,我们没有听错。”
老师气愤不已,一副极不服气的样子。
“真是,丢脸丢到天边去了……”
我真想挖个洞钻进去。
结果老师只是随口胡诌一通罢了。尽管如此,作左卫门老人却不知为何,非常中意我们两人。我们已经在这里整整住了三天了。厚脸皮也该知点分寸吧。
“哪里丢脸了?”老师一点都不知反省,“一点都不丢脸,这反而是很有益处的。”
“哪里有益了?”
“我说你啊,”老师加重了语气,“因为这样,我们解开了石燕的谜题,不是吗?岸涯小僧原来不是妖怪的名字。在民俗社会中寻找那样的名字、发现类似的名字,予以体系化,是没有意义的。那张图,对,那张图就像狂歌一样。是后来诞生的狂歌绘本的先驱性作品,里头暗藏了多重的谐音讽刺与谜题。像这样一看,观点全然不同了。其他画一定也是这样的,这很值得研究。噢噢,富美小姐在那里!”
老师草草蒙混过去,伸出短短的手指指示道。
富美站在柿子树下。
我跑了过去。
我们听作左卫门说富美要埋葬找到的河童,急忙跑来帮忙。
可是,河童已经安葬完毕了。
坟上立着全新的木条,充做卒塔婆 [29]。旁边有两根稍旧一些的卒塔婆,是大入道和狐狸的墓吧。富美看到我们,亲切地一笑。
“已经埋好了。河童和狐狸是兄弟,所以把它们埋在一起。”
富美看起来有些寂寞。动物的死,有时候比人类的死更令人悲伤。
“河童……真是可怜呢。”我说。
富美点了点头:“可是……河童没有白死。因为爷爷和他的儿子们……已经和解了。”
“和、和解?这又是为什么?”
“爷爷那个老顽固说因为他们无聊的纷争,害死了一个人和一条狗,一下子消沉了……而且死的又是好友和疼爱的狗,会颓丧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真的是场无聊的争吵呢。津坂爷爷也是个慈祥的好人啊。他好像是因为津坂奶奶生病,才会想要钱的。”
各人有各人的苦衷。
“所以我就对爷爷说,有人想要的话,就分一座山给他们吧。爷爷听到我的话,终于下定决心将山林卖掉,在生前分给两个儿子。儿子们好像也深自反省了。他们说会照顾津坂奶奶,工厂也会缩小规模来盖。村人好像也接受了。”
富美的口气很老成。
“老师,”富美转向老师说,“雁木锉这东西在推和拉的时候都必须使力,不是吗?所以听说双方都获利或亏损的情况,也叫做雁木呢。这次的事……完全就像雁木呢。”
“咦?”
富美再一次笑了:“我没上过学,可是喏,爷爷家里有一堆老书,不是吗?”
“哦,村木先生的噺本 [30]收藏非常惊人呢。”
“我……会读那些书。”
“你、你看得懂那些书吗?富美小姐!”
富美看着我说:“爷爷教我读的,所以老师先前说的内容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然后我也想到了一两件事。”
“想到什么?”老师一下子兴奋起来,“是妖怪的事吗?”
“是岸涯小僧的事。”
“咦!”
我……目瞪口呆。
连富美……
——都要加入痴人圈子吗?
富美微微歪着头说:“老师知道雁木绞吗?”
“绞……你说染色的花布是吗?”
“对,也就是印有雁木花纹的和服。我记得这个,我很纳闷自己怎么会记得,结果突然想起来了。”
“你、你想起什么了!”
“呵呵呵……”富美笑了。
是老师的反应很好玩吧。
“延宝八年 [31]有个叫野本道元的俳人,用里木予一这个假名写了一本叫《杉杨枝》的假名草子。里、木、予、一四个字合起来,就是野本对吧?因为很有趣,所以我记了起来。”
老师在手掌上写字,吃惊地“噢”了一声。
“这本书是写一休和尚与草包医生竹斋医生的机智问答……”
“啊,以一休和薮野竹斋为题材的作品曾经风靡一时嘛。就是把这两样合在一起,是吧!”
“是吗?这我就不晓得了。然后呢,最先是竹斋医生去拜访紫野的一休和尚住处,他窥看寺院境内的一座小祠堂。结果有这样一段文章:于亲之日啖鱼,以雁木绞浴衣掩微腥嘴角,如鼠头小人,头巾灰尘满布,若大扫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