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库里婆]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④(第7/39页)

“我、我是……”

“不用辩解了。”

“什么辩解……”

老师趁着我哑口无言的当下说,“你在看些什么?让我看看。”说着用他的短手指从富与巳手中抢过泛黄的纸片。

“啊啊,不、不可以啊老师。那只有一张,很珍贵的……”

“哼,什么珍贵。反正一定是什么猥亵照片吧。”

的确,那似乎是一张照片。而且远远地也看得出年代十分久远。从泛黄的程度来看,大概是大正时期的东西吧。可是那若是猥亵的照片……

就等于富与巳拿着那张照片与木乃伊相互比对。而且看起来还比对得非常热衷。如果是拿猥亵照片与木乃伊相比对而乐在其中的话……富与巳也真是个变态。

“果然是照片嘛。”

老师怪笑着,望向那张照片,笑容就这样僵住了。然后他睁圆了眼镜底下的小眼睛,“沼”了一声。

常有的事。

他是在叫沼上的沼。

他把富与巳跟我的名字搞错了吗?还是一时语塞,暂时先叫我,又打消了念头?反正是这其中一样吧。我厌烦地问,“干吗?”

“不是问干吗的时候啊,沼上。喂,珍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这张照片……”

老师把照片亮给我看。

那是……

一张干枯人类的照片。

3

我到现在依然能明确地回忆起那张照片。

那是张泛黄的老照片。褪色得厉害,颜色淡掉了,但影像清晰,没有失焦。摄影对象是个干枯的人类——不,遗体。不不不,这无庸置疑就是枯骸,与展示在卫生展览会场的木乃伊一样。富与巳说,在奥州它似乎被称为即身佛。

那是张古老的即身佛照片。

照片上看不出色彩。有些部分泛白,有些地方泛黑,是具干货般的人体。

姿势和卫生展览会的木乃伊——周门海上人——一样。同样是盘腿而坐,上身前倾。不过照片和周门海上人相反,左手伸到身前,右手摆在大腿一带。衣服也只是腰上缠着布一般的东西,此外没有任何蔽体之物。

它并没有收藏在佛龛里,也不是摆在台座上。干燥的人体搁在榻榻米的坐垫上。背后拍到疑似曼陀罗的东西的一部分。因为只有一小部分,木乃伊本身投射出来的影子又很深浓,判别不出那是什么,但可以确认到一个梵字。不过只知道是梵字,我当然不知道那个梵字代表什么。

照片上的木乃伊,比实物更近似尸骸。

也是摄影时的照明之故吧,看起来总像杀人命案现场的照片。

“这叫优门海上人。”

富与巳这么说明。

“刚才那是周门海吧?这个是优门海啊……”

我这么问,富与巳答说即身佛全都有海号。

“是来自于空海的。”老师接着说。

或许是真的,可是从老师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像假的。

“那这东西怎么了?”

“这个啊,是下落不明的即身佛。”

如果我没听错,富与巳是这么说的。

“什、什么叫下落不明?”

“就是失踪啊。”

“我知道,你说谁失踪?”

“优门海上人。”

“这个固佛?”

“对。”

“这不是木乃伊吗?”

“是木乃伊啊。”

“这死了吧?”

“废话嘛。”

真没营养的对话。

“这个即身佛自个儿走到哪儿去了吗?”

“那简直是《二世缘》了嘛。”老师说。

老师说的是上田秋成 [88]的《春雨物语》中的一篇。

这么说来,那个故事说的也是禅定的木乃伊。我记得情节好像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木乃伊还活着云云。

“不过故事里头没说那是木乃伊,”老师一脸严肃地说,“虽然描写那个人瘦得就像干鲑鱼一样,但没说他是木乃伊。可是又说他进行禅定,想受到后世尊崇,唔,那就是同样一回事吧。不过那篇故事是说结果那木乃伊无法斩断爱欲执着,百年之后被挖掘出来,又复活了。复活之后,曝露着那身下流肤浅的模样,别说德高望重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被人取了个入定的定助这样的诨号,干着苦力,度过低贱的第二段人生。”

“一点都不尊贵嘛,”我说,“这荒唐的行为一点成果都没有呀。”

“佛道空虚矣——秋成对佛说是怀疑的。那……这个木乃伊活过来,走到哪儿去了,是吗?”

“不是啦。”

富与巳面露冷笑,眼神恐怖地说。

他真是比老师更不可捉摸。

“这可是即身佛呢,尊贵得很呢。又不是香菇干,不能泡水变回来的。”

“即身佛啊……”

听起来虽然陌生,但这在奥州的一部分地区,似乎是常见的 词汇。

即身佛这个称呼,似乎是来自于真言密教中即身成佛的思想。

以生身就这样臻于佛的境地——也就是带着肉体成佛的人,是这样的意思吧。

也就是活佛。

本义应该是历经严格的修行,最后活着解脱,但后来似乎解释被扩大了。特别是在出羽三山的汤殿山——真言宗系的当山派修验道,仿照开祖弘法大师空海在高野山不动之窟入定后,现在依然活着的俗信,发展为活生生地将自己的肉体木乃伊化这种特异的形态。

此外,这样的行为似乎也是想要将肉体保存到传说释迦入灭后,未来佛弥勒菩萨将现身拯救众生的五十六亿七千万年的后世。老师在卫生展览会说的弥勒云云,似乎就是在指这件事。

这一想法的根本,与投身入火的烧身往生或投身入海的补陀落渡海 [89]似乎是一样的。

简而言之,说得直截了当些,就是宗教性的自杀。

因为这是为了成为活佛而死。

我也觉得这好像彼此矛盾。

“你们到底想不想听我说话?”

富与巳瞪着我和老师,眼神凶狠。

“想听,想听。”

我请富与巳吃附近买来的糯米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