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库里婆]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④(第8/39页)
我们没钱进店里。三个男人聚在毫无遮蔽的空地上,边看木乃伊的照片边吃糯米丸子的景象,哎,怪到家了。
富与巳一吃起糯米丸子就说了起来。
“这个优门海上人啊,本来祭祀在我祖母亲戚的寺院里。那里虽说是寺院,但也没有住持。住持三十年前中风死掉了。现在是过世的住持的太太,我爸的堂姐妹,一个人在守着寺院。哎,算是祈祷所。”
“太太也出家了吗?”老师问,富与巳“没有没有”地摇手。
“算是巫女吧。”
“那里是寺院吧?”
“是神佛混合。哎,分离令颁布后,名义上是寺院,但在村里发挥的机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而且和尚死了以后,没法办佛事,就不能说是寺院了。以寺院来说,算是已经废寺了吧。不过现在姑母有事的时候还是会帮人祈祷。那里叫优门院,人气蛮旺的喔。”富与巳狡黠地一笑。
“那里有入定木乃伊,是吗?”
“本来有。当然是当成秘佛祭祀。根据记录,优门海上人本来是秋田的佃农,名叫元藏,是乡里有名的莽汉,他后来失明,被高名的修验者所救而出家,在汤殿山潜心修行……”
“哦……”老师奇妙地歪起眉毛,“然后……入定了吗?”
“是啊,”富与巳塞了满嘴糯米丸子,“不入定怎么变成即身 佛啊?”
“那他修行了啊?明明就是个莽汉。”
“我刚才不就说他出家修行了吗?历经严格的修行后,元藏显现出灵验神迹,不久后回到乡里,为了回报年轻的时候担待他的村人,盖了间寺院,那就是现在的优门院。他接连显现奇迹,获得村中的信仰,然后发愿济度众生,闭关在汤殿山的仙人瀑布,在嘉永 [90]二年获赐海号,在土中入定——就是这么回事。”
“土中入定啊……”
“说入定,也不是说‘好,我决定入定了,把我埋起来’就行的。先要进行两千日的食木行呢。三年断五谷,接着要断十谷两年呢。断食以后,要活生生地进入石棺。”
“这在大陆也是一样的。”老师说。“中国也有崇拜木乃伊的风俗。从《续高僧传》《宋高僧传》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断谷是基本。是借由过度的减食,来去除体脂肪呢。”
“你也快断谷吧。”我和富与巳异口同声对老师说。
“什么啦?这什么话?为什么我非入定不可?”
不用入定,至少去掉体脂肪吧。或者我想应该也有人希望老师快点入定,不用去除体脂肪了。如果老师入定了,大概不会有人去把他挖出来。不用变成木乃伊,可以永远活埋。
“你直接入定就好了。”我说。
老师用鼻子哼了一声:“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呢,沼上。告诉你,僧侣原本就不吃肉,要是断谷,不就会严重缺乏蛋白质和脂肪吗?断食的话,肠子也会空掉。这是要改变体质,好更容易木乃伊化。用嘴巴说很简单,但这可是非常痛苦的修行呢。”
“唔,我想应该是很痛苦吧……”
可是人家是怀着崇高的心志,而且是主动希望这么做的,我觉得痛苦这样的形容并不恰当。
“比起那些,”富与巳说,“更麻烦的是之后的处理呢。光这样是不行的。”
富与巳说完,再次伸手拿糯米丸子。这个人真能吃。
“光这样不行?”
“后续处理好像很麻烦呢。”
“还要后续处理吗?”
不是会自然木乃伊化吗?
“要等三年,”富与巳说,“三年后挖出来。”
“中国也是等三年。”
“不用管中国啦。”我制止老师。
“怎么可以不管?在中国,是在挖出来的木乃伊上面涂漆。禅宗的六祖慧能也成了木乃伊,而且被涂上了漆。慧能的枯骸现在好像还安置在南华寺里,但因为是从衣服上浇漆,听说就变得像个人像了呢。不过一般是等完全木乃伊化之后,在皮肤上涂漆。”
听了好痒。
“日本也有涂漆的例子。”老师说。“建永时期 [91],有个人叫天竺之冠者,他把母亲尸体的内脏取出,干燥之后涂上漆,做成木乃伊赚了一笔。这事记录在《古今著闻集》里。是《后鸟羽院御世,伊豫国博奕者天竺之冠者事》。这家伙好像是赌博的头目,是个骗子,利用涂了漆的木乃伊,散播假的灵验之说,大捞一笔。”
“那是编的吧?《古今著闻集》不是虚构故事集吗?”
“是真实故事。”老师说。
“不是改编自唐天竺的故事吗?”
“不是啦,是真实故事啦。”老师愤慨极了。“因为《明月记》里也有天竺冠者被捕入狱的记录啊。天竺冠者这个人是真有其人,而且被逮捕了。也就是他有过犯罪行为吧。如果这是事实,涂漆木乃伊也是存在的。”
“那又怎样?”富与巳问。
“哦,如果这是事实,就表示中国在尸体身上涂漆保存的技术也传到了日本啊。”
“所以呢?”
“所以啦,”老师用力地说,“天竺冠者大捞了一笔,表示许多人看到了涂漆木乃伊吧?就算不是普遍的,也在某种程度上为人所知。然后呢,同一时期,还有另一个知名的木乃伊。在高野山。”
“高野山?”
是真言宗的大本山。
“对。有个叫琳贤的僧人的木乃伊——我想记录上是用全身舍利这样的形容,这也可以在《高野山往生传》《高野春秋编年辑录》等处看到,可是详细情形并不清楚。不过有尸体被祭祀似乎是事实,后鸟羽上皇也曾经御览。当时就有参拜入定佛的习俗了。”
“所以怎么样嘛?”
富与巳一脸迷惑。
确实,老师说话,有时候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不是扯远了。虽然有些部分的确还有关联,但他究竟想要说什么,或是有什么关联,他本人也不明白。
“我是说,”老师再一次加重了语气说,“那是同一个时代,而且琳贤的入定佛也并非全无可能是涂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