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猫 玫瑰十字侦探的慨然(第9/44页)

“是奴工啦。”阿节说。

“什么意思?”

“哦,就是,那时候正好是战争时期——是战败两年前的事吧。昭和十八年的夏天。”美津子说。

“是十年前呢。‘全力射击不要停’ [24]的时候。”

学徒动员 [25]的时期呢——近藤呢喃,阿节也说“那时候我才九岁”。

这些家伙净说自己想说的,完全摸不清楚正题究竟在哪里。

“我老家的母亲病倒了。”美津子说,“我的境遇没什么可以跟别人炫耀的,而且我并不是送去给人帮佣,而是被卖掉,所以自从九岁离家之后,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再见过母亲。而且就算我成了个艺伎,在乡下也不会被人用什么好眼光看。可是……”

我不晓得娼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些问题。

所以我并不会去轻蔑她们,但也无法特别加以拥护。

我老实承认,其实我不是很懂。

可是,我可以想象世人对从事这类工作的妇人的批判与攻击。

从艺伎屋到妓院,这样的过程看在世人的眼中是沦落吧。俗话说职业无贵贱,像这样把娼妓视为更下一等,我觉得从某种意义来说或许算是一种歧视。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类境遇的女性仍然是不幸的吧。

“不过我并没有接客。”美津子说,“因为我生得这副模样嘛。”

美津子伸手摸脸。在我看来,她的容貌实在没什么好自卑的,不过就算假惺惺地说什么“没这回事,你非常美”,听起来也只像教人肉麻的奉承话吧。

我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审美观并不值得参考。

因为我看惯了近藤这种老古董般的人,像最近流行的八头身美女,根本超越外国人,看起来不像人类了。

即使如此,连阿节都说美津子长得普通了,我想我的基准也没有偏离得太远。在我这个凡夫俗子的眼中看来,美津子的长相并不丑。老实说的话,是普普通通,也就是理所当然的长相。

没错,是理所当然。若对照凡人的基准,美津子的容貌非常理所当然,自然没什么好为此自卑的。

虽然花柳界的常识可能不同。

“其他女孩全都十五六岁就开始接客了,但我该说是缺乏社交性吗,我实在是不擅长应酬,在店里也都被派去内场工作。可是我被卖过来都近十年了,年纪也过了十八了,再这样下去实在赚不到钱,岂不亏大了,看看情况,还是让我接客吧——就在店里的人这么商量的时候,战况愈来愈激烈了。”

“哦。”

“在大后方,店铺也不能正大光明营业了。因为我们店里的卖点是讲求高级。就是那个时候,我接到了母亲病倒的消息。过去我都是帮忙打扫洗碗,做些打杂的工作,连一文钱也没赚到。想要赎身,根本是痴想。时局又非常紧迫,就算听到母亲病倒,我也没办法送钱回家,更不可能请假。即使回家,我也没钱,对母亲的病情半点帮助也没有。”

“就算为了减少吃饭人口而卖掉的女儿回来,也只是多添了一张嘴呢。”近藤悲叹地说,“真教人心酸呢。”

“美津子姐是个不幸的少女呀。”阿节说。

“也还好啦。”美津子普通地回道。

原来如此,美津子看起来会那么朴素,是因为她不会过剩地表现自己。这个女子不管身处何种状况,大概都会认为那是普通的

即便遭遇任何事,美津子都不会把自己贬低为悲剧的主角,也不会把自己哄抬成幸运的宠儿。她总是普通的。不管走在高低落差多激烈的路上,只要当事人没有自觉,顶多就只是景色改变了而已。对她来说,这是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平淡人生。就算旁人说什么你到达巅峰了、你坠落谷底了,她自己也没有那种感觉吧。

我发觉就是缺乏抑扬起伏这一点,酝酿出她那本质的朴素。

“老爷为我出了一笔钱。”美津子略略微笑地说。

“钱……是治疗费吗?”

“老爷用我的名义,送了一笔钱回老家,还帮母亲介绍医生。因为这样,我母亲保住了一命。实在是令人感激涕零。”美津子诚恳地说,肩膀放松下来。

“为什么……”

“老爷是好心。”

的确是好心,好心过头了。有哪家妓院的老板会砸下重金,只为了救一个连客人都不能接的蹩脚娼妓的母亲呢?应该不会有的,如果有,那真是近乎奇迹的善心。可是这样一个好心人,会开什么妓院吗?

我总觉得难以信服。

“你的老板很有钱吗?”

“不……唔,绝对说不上穷,但因为是那种时节,在后方凡事都不自由,再说,是因为家世的关系吗?我这种下贱人家出生的人不是很懂,不过好像也有许多复杂的问题……而且店也关起来了,实在不是手头阔绰的状况。再说老爷那个时候,在私人方面也碰上了麻烦……”

“我听说过。”阿节说,“我家老爷说是冤枉的。”

事情又变得复杂了。

别说是脱线了,从头到尾根本连路线在哪都不晓得。

“我想我家老爷会和小池先生那样百般作对,就是肇因于那件事。老爷虽然没有明白说出口,可是他一直怀恨在心呢。我知道的。”

“这次又是什么了?”近藤用力垂下眉尾说,“两位姑娘,内容跳跃得太厉害啦。”

“嗯。”美津子望向阿节。

阿节一副终于轮到自己上场的模样,兴冲冲地说了起来:

“十年前呢,小池先生家的小姐被人给杀了。”

“被人杀了……?”

我和近藤同时叫出声来。

老板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这里,她像在埋怨这桌客人吵死人了似的,用那张河马般的脸瞪了过来。这危险发言与甘味店实在太格格不入了。

近藤龇牙咧嘴地朝老板娘露出恐怖的谄媚笑容后,把背蜷得圆圆地,身子前屈,声音压得极细,问起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说被杀,是命案吗?”

“是命案啊。”阿节说,“人被杀了嘛。而且还是跟未婚夫一起被杀呢。凶手……是我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