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捌夜】雨女(第7/8页)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帮派似乎也没办法让赤木像过去那样继续待下去。因为这样大庭面子上挂不住吧。赤木从帮会里被放逐,在若头 [46]斡旋下,进了东京的一个小帮派。当然,是在最底下当喽啰。
而里美回到大庭身边。
大庭似乎还是一样爱吃醋,但暴力行为收敛了一些——里美在电话中这么告诉赤木。
——这算什么?
赤木做的事究竟算是什么?
不管是义愤、同情还是良心,什么都好,但结果赤木只是在自掘坟墓。只是挨了一顿痛揍,少了一根手指。里美也是,虽说处境改善了一些,但也不是就得到幸福了。
那样的话——
那个雨女究竟想要赤木做什么?
是要他遵循良心行动吗?其实不是吧?
那个雨女只是想借由刺激赤木的良心,让他变得不幸吧?
那样的话,那个雨女就是灾厄吧?她是否就是赤木没能除掉的厄运?
那个女人。
可恶的雨女。
雨。
这时。
赤木回过神来。
——太、太可笑了。
他甩了几下头,每一甩动,太阳穴和脖子就发痛。
什么女人,根本是妄想嘛。不可能。什么浮在水面的女人的脸,完全是迷妄。是疯了。
那种东西——即使记得曾看到过——也只是幻觉罢了。
那么自己只是在逃避责任吧。只是把它归咎于幻觉而已,不是吗?
一切都是赤木自己做的事。
是赤木自己思考,自己决定,自己做出来的事。如果因此害得谁不幸、悲伤、痛苦,那都是赤木的责任。而不管赤木自己是不幸、悲伤还是痛苦,都是自作自受。
——没错,是我害的。
现在这种状况,也是赤木自己招惹的。
这无可挽回的状况,也不是任何人害的,而是赤木罪有应得。赤木现在可说是站在悬崖边了。已经没有退路了。一个差错,赤木的人生可能就完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赤木咎由自取。
赤木沦落到东京,在那里遇见了一名女子。
女子叫实菜。
实菜也是个薄命女子,受到命运无情玩弄。但实菜并不只是自怜自哀,她不顾自己的身世悲惨,居然为同样身陷不幸的朋友担忧。
是她的心态鼓舞了赤木吧。明明不是那种性子,他却同情起实菜,义愤填膺,顺着良心,想要为实菜尽一份力。
然后他搞砸了。
实菜拜托赤木防止一起犯罪,拜托他保护一个人。因为比起自己得到幸福,实菜更希望朋友幸福。然而,犯罪却成功实施了。
赤木要保护的人也死了。
就在那棵松树的前方。
赤木完全没派上用场。
赤木自认为拼了命,也临机应变了,然而这些努力全都是徒劳,换得了最糟糕的结果。
——他从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赤木难过、懊悔,几乎快疯了。然后他自暴自弃,跑出这栋招待所喝个烂醉,醉了再醉,醉到神志不清。
——然后想起了雨女吗?
是这样吗?
真的是想起来的吗?赤木在过去真的看到过那样的东西吗?那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捏造出来的虚伪记忆吗?因为不想承认没用的自己无用的部分,所以才想把那无用的部分从自己的内在驱逐出去,所以赤木甚至捏造出过去的记忆,是不是这样?
醒来后依然蒙眬的意识中,赤木努力要自己理性一点。赤木的理性告诉他一切都只是梦。倒映在水洼里的女人,是幻影——理性说。
真正存在的,是那个——
窗外的女子。那是……
那是实菜吗?
是实菜担心他,来看他了吗?不知道。
雨幕遮蔽了视野,看不出那是谁。
站在那种地方,一直看着这里,所以赤木觉得那一定是实菜,但是——
赤木做了无可挽回的事。
他喝得烂醉,让老师安慰,回到这处招待所,然后……
他振奋自己,想要挽回一切。因为他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折磨实菜、折磨她朋友的恶徒。所以他采取了行动。出于替天行道,惩治奸人的心情。
——而那或许也只是自以为是。
他只是想让人生重新来过吗?只是想弥补自己无数的失败吗?不,不是弥补。那是无从弥补的吧。那只是——
自我满足。
不是良心、不是义愤也不是同情。一切都是气量狭小的小人物的自我满足吧。
——话说回来,站在那里的女人是谁?实菜的话,不会一直站在那种地方吧。她应该会过来。只是站在远处看着,这太奇怪了。
或者这也是梦?
如果是梦,那么。
总不会——
是雨女吧?
他心想,望过去一看,也觉得面容与倒映在水洼里的女人有几分相似。不,显然肖似。
那会不会是雨女?
这么一想,女人脸庞的轮廓顿时变得鲜明。那毫无疑问就是雨女的脸,是那张脸。是不知是真是假的、记忆中女人的脸。
那责备般的眼神。
你又要责备我了吗?
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已经没有后路了啊。放过我吧。不要再煽动我的良心了。就算听从良心去做,横竖——
横竖我的人生……
赤木紧紧闭上眼睛,蜷起身体蒙上被子。在雨声歇止之前,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眼底也烙印着雨女的脸,并且呵责着赤木。我受够了。
在觉得受够了的心情中,意识再次远离。
一切都变得混浊。
只剩下雨。
赤木真正清醒过来,是傍晚时分。
雨已经停了。看来他似乎交互做了好几次混杂可厌记忆的噩梦以及清醒过来的噩梦——过去的梦与现在的梦。
赤木憔悴不堪。他烧水泡了澡,煮了饭,打开罐头填饱肚子,总算恢复生气时,都已经深夜了。
外出一看,是满天星辰。
明天会放晴。来洗个衣服吧,他想。
然后无为地过了一晚。射入房间的朝阳极为耀眼,清朗。
他感到被消毒了。
很快地,如同预想的蓝天扩展开来。赤木带着昨天脱下的脏衣物,绕到屋后,就像要洗涤人生的污浊般,努力搓洗。
洗衣服很舒服。
然后他想了。
想到那愚不可及的雨女的事。那是由于酒醉和疲劳而变得宛如泥泞的赤木的脑袋创造出来的妄想,肯定是的。但即使是这样——
那张脸是谁的脸?
母亲吗?一开始他认定是母亲,但很快又觉得不是。
那么是谁?是认识的脸吧。赤木看着水龙头喷出的哗哗水流想着。如果那是赤木的妄想,那么应该是他认识的人的脸才对。要不然就太奇怪了。
——那是。
实菜吗?果然是实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