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第8/14页)

他可以把其他问题安心地留给克鲁利。

哈斯塔回家了。

亚茨拉菲尔是位权天使,但如今人们常开这方面的玩笑。

按理说,他和克鲁利都不会选择对方做朋友。但他们都是世间之人——至少是人形生物,而且“协议”对双方有利。更何况,你会逐渐习惯六千年来始终相伴左右的唯一一张熟面孔。

“协议”很简单,简单到其实不值得加引号。之所以加了,只是因为它存在的时间实在太久。这是一种合理的协议,很多远离高层领导,独自工作在恶劣条件下的秘密干员,都会跟自己的对手达成同样的协议。他们会发现自己跟对手之间的共同点,要多过那些遥远的盟友。这是一种不干涉对方某些活动的默契。以此保证谁都不能大获全胜,但谁也不会彻底失败;而且双方都可以向主子们展示出,自己在应付一位机智狡猾、消息灵通的对手时,所取得的巨大成果。

因此克鲁利得以拿下曼彻斯特,同时亚茨拉菲尔不受干扰地得到整个什罗普郡。克鲁利获得格拉斯哥,亚茨拉菲尔搞定爱丁堡。两者均未声称对米尔顿·凯恩斯负责,但都将其报告为一次胜利。

(美国佬及其他外国佬请注意:米尔顿·凯恩斯是一座新兴城市,位置大约在伦敦和伯明翰中间。这是一座现代高效、有益健康的城市。而最重要的是,是一个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很多英国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此顺理成章的是,只要合情合理,他们就会替对方顶班。毕竟他们都有天使血统。如果一方要去中部城市赫尔办理一桩简单的诱惑工作,那么顺便在城里多走几步,捎带着安排一次标准化短时神圣体验也很合理。反正这些事早晚要办,相互帮助可以让双方有更多空闲时间,也节省了开销。

亚茨拉菲尔偶尔会为此感到内疚,但和克鲁利一样,几千年来与人类朝夕相处,对他产生了相同的影响,只是方向有所不同。

另外,当权者们也不在乎干这些事的是谁,只要干了就行。

此刻,亚茨拉菲尔正和克鲁利一起站在伦敦圣詹姆斯公园的池塘旁。他们在喂鸭子。

圣詹姆斯公园的鸭子早就习惯被私下会晤的秘密特工们喂养,已经建立起独特的巴甫洛夫条件反射。把一只圣詹姆斯公园的鸭子关进实验室铁笼,向它展示一张有两个人的照片——一个通常穿毛领大衣,另一个戴头巾、衣着肃穆——鸭子就会期许地抬起头。俄国文化专员的黑面包备受有鉴赏力的鸭子们追捧,军情九处的酵母调味霍维斯小麦面包则为鸭子美食家们所钟爱。

亚茨拉菲尔冲一只脏兮兮的公鸭扔去一块面包皮,它叼住食物,迅速潜入水中。

天使转头望向克鲁利。

“真的吗,我的天。”他喃喃说道。

“抱歉。”克鲁利说,“我走神了。”那只公鸭生气地露出水面。

“当然,我们知道有些阴谋正在进行。”亚茨拉菲尔说,“但本以为这种事会发生在美国。他们那边似乎比较热衷于此。”

“这个嘛,早晚会的。”克鲁利沮丧地说。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停在公园另一侧的宾利车,它的后轮被不辞劳苦地用车轮固定夹锁了起来。

“哦,是的。美国外交官。”天使说,“感觉相当华丽。就好像末日之战是那种你准备尽量卖到更多国家的大片。”

“每个国家。”克鲁利说,“地球和地球上的所有国度。”

亚茨拉菲尔把最后一片面包扔向鸭群,它们转头去纠缠保加利亚海军武官和一个扎剑桥领带、表情鬼祟的人了。天使规规矩矩地将纸袋扔进垃圾箱。

他转身面对克鲁利。

“我们会赢,这毫无疑问。”他说。

“你肯定不希望这样。”恶魔说。

“为什么不?请说说看。”

“听着。”克鲁利绝望地说,“你们那边有多少音乐家,嗯?我是说一流的。”

亚茨拉菲尔一脸震惊。

“嗯,我想应该……”他开口说。

“两个。”克鲁利说,“埃尔加和李斯特。仅此而已。剩下都是我们的。贝多芬、勃拉姆斯、所有的巴赫、莫扎特,等等等等。你能想象只有埃尔加的永恒时光吗?”

亚茨拉菲尔闭上眼睛。“轻而易举。”他呻吟道。

“那么还没完。”克鲁利脸上闪过胜利的光芒。他知道亚茨拉菲尔的软肋在哪儿。“没有CD。没有伦敦阿尔伯特音乐厅。没有一年一度的逍遥音乐节。没有格林德包恩歌剧院。只有没完没了的天音。”

“不可言喻。”亚茨拉菲尔嘟囔道。

“你说过,就像不加盐的白煮蛋。这倒提醒了我。没有盐,也没有蛋。没有配莳萝酱的盐渍鲑鱼片。没有了解你口味的美妙小餐馆。没有《每日电讯报》填字游戏。没有小古董店。也没有书店。没有好玩的古版书。没有。”克鲁利刮了刮亚茨拉菲尔兴趣之桶的桶底,“摄政时期的银鼻烟盒……”

“但我们胜利后,生活会更加美好!”天使嘶声说道。

“但绝对无趣。听着,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没错。你拿着你的竖琴,会和我拿着我的干草叉一样高兴。”

“你知道我们不弹竖琴。”

“我们也不用草叉。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

他们对视良久。

亚茨拉菲尔摊开优美雅致修过指甲的双手。

“你知道,我这边的人更希望它快点发生。一切都是为此服务,你明白吧。最终试炼。炎剑、四骑士、血海,所有这些单调繁冗的工作。”他说着耸耸肩。

“然后游戏结束,请投币?”克鲁利说。

“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语言表达有些难以理解。”

“我和他们一样喜欢那些血海。但又不是非得这样。你们用不着把一切尽数毁掉,只为测试制作工艺是否良好。”

亚茨拉菲尔又耸耸肩。

“恐怕对你来说,这是种不可言喻的智慧。”天使打了个哆嗦,把外套拉紧。灰云正在城市上空堆积。

“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吧。”他说。

“你是在跟我说吗?”克鲁利闷闷不乐地说。

他们在肃穆的寂静中溜达了一会儿。

“我也不是不赞同你的意见。”两人缓步走过草地时,天使说,“只是我不能违抗律条。你知道的。”

“我也是。”

亚茨拉菲尔瞥了他一眼。“哦,得了吧。”他说,“你毕竟是个恶魔。”

“对。但我们只倾向于违抗一般意义上的律条。如果破坏了某些特定的规矩,他们就会施以重罚。”

“比如说违抗他们?”

“你说到点子上了。他们的手段会吓你一跳,也可能不会。你觉得咱们还有多少时间?”克鲁利冲宾利车一挥手,它自动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