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第15/47页)
在对世界末日的漫长守候中,克鲁利焦躁不安地在这些房间里来回转悠。
他又给猎巫军联络人打了个电话,试图获取最新情报。但他的眼线沙德维尔中士出门去了,而那傻乎乎的前台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是想跟总部里随便什么人谈谈。
“帕西法先生出门了,亲爱的。”她说,“他今天早晨到塔德菲尔德去了。出任务。”
“我想跟随便什么人谈谈。”克鲁利解释说。
“我会告诉沙德维尔先生的。”她这样说,“等他一回来就说。那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天上午我要工作,我不能让那位绅士等这么长时间,不然他会感冒的。而且下午两点奥默罗德夫人、史考基先生和小朱莉娅还要过来坐坐。我得收拾房间,提前做准备。但我会把您的口信带给沙德维尔先生。”
克鲁利放弃了。他试图看本小说,但无法集中精神。他试图把自己的CD按字母顺序整理好,但很快也放弃了。因为克鲁利发现它们已经按字母顺序整理好了,藏书也是,他的灵魂乐收藏品也是。
(这套藏品让克鲁利特别自豪。他花了几千年把它们收集起来。这是真正的灵魂乐。所谓的灵魂乐教父詹姆斯·布朗根本不在其列。)
恶魔最终坐在白沙发里,冲电视挥了挥手。
“有消息称,”一位忧心忡忡的新闻播报员说,“呃,有消息称,是的,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们现有的消息,呃,显示紧张局势正在加剧。换作上周这个时间,谁都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呃,当时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呃。
“这一事态似乎至少部分来源于,近些天大量出现的异常事件。
“在日本海岸……”克鲁利?
“是我。”克鲁利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克鲁利?你一直都在干些什么?
“您是什么意思?”尽管克鲁利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那个叫沃洛克的孩子。我们把他带到美吉多战场。狗不在他身边,那孩子也完全不明白末日之战是什么。他不是我主之子。
“啊。”克鲁利说。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克鲁利?我们的军队已经集结,四活物已经上马——但他们要骑向何方?有些事出了问题,克鲁利,这是你的责任。而且很有可能是你的错误。我们相信你会有个极其合理的解释……
“哦,当然。”克鲁利镇静地说,“极其合理。”
……因为你将在我们面前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你会有很多时间来解释。我们特别有兴趣听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而且你所说的话,以及到时候的处境,会为地狱中的所有受难灵魂提供娱乐和快慰,克鲁利。因为无论那些折磨有多么难熬,无论最下层的罪人所经受的刑罚有多么痛苦,克鲁利,你所经历的都会更糟……
克鲁利一挥手把电视关掉。
黯淡的灰绿色屏幕还在说话,寂静本身凝成了字句。
别妄想从我们手中逃脱,克鲁利。你无路可逃。待在原地。你会被……接收……
克鲁利走到窗口,向外望去。下方街道上,有个车形黑色物体正朝这边缓缓驶来。它的样子很像车,足以欺骗不经意的目光。但克鲁利看得特别仔细,他发现轮子不仅不转,而且根本就没连在车上。它经过每栋房子时都要减速。克鲁利估计车里的乘客(他们肯定都不是司机,更不知道该怎么开车)正在观察门牌号码。
他还有一点时间。克鲁利走进厨房,从水槽下面拿出一个塑料桶,然后回到休息室。
地狱有关部门已经停止通信。克鲁利把电视机屏幕转向墙壁,以防万一。
他走到蒙娜丽莎面前。
克鲁利把画从墙上摘下来,露出一个保险柜。这不是普通的墙壁保险柜,而是从一家专门为核工业服务的公司买来的。
恶魔打开柜门,露出带有号码盘的内门。他拨动转盘。(密码是4004,很好记,那一年他爬到了这个愚蠢又奇妙的星球。当时这里还崭新发亮。)
保险柜里放着个保温瓶,还有一双胶皮手套,就是那种可以套住整个胳膊,还带夹具的玩意儿。
克鲁利定了定神,紧张地看着热水瓶。
(楼下传来一记撞击声,那里曾是前门……)
他戴上手套,谨慎地拿起水瓶、夹具和水桶,转念一想,又从一盆繁茂的橡胶树旁拿起了喷雾器,随即走向办公室。他一路小心翼翼,就好像热水瓶里盛满了某种危险物质,一旦掉在地上,甚至是动一下掉在地上的念头,都会产生旷古未有的大爆炸,足以让三流科幻片里的老人说出这样的台词:“这个弹坑所在的位置,曾经矗立着花生顿城。”
他来到办公室,用肩膀顶开房门,然后慢慢下蹲,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板上。桶……夹具……喷雾器……最后战战兢兢地放下了保温瓶。
一滴汗珠出现在克鲁利的额头上,流进了眼睛。恶魔把它掸掉。
他极其小心地用夹具拧开瓶盖……小心……小心……就是这样……
(楼下传来“嘭”的一声,然后是一阵沉闷的尖叫。应该是住在楼下的那位小老太太。)
克鲁利绝对不能急躁。
他用夹具捏起水瓶,不敢掉出哪怕半滴。他把瓶里的东西倒进水桶。只要稍有闪失,就全完了。
搞定。
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六英寸缝隙,将桶放在顶上。
他用夹具把盖子拧好,然后(……走廊里传来一记撞击声……)摘下树脂手套,拿起喷雾器,坐到办公桌后。
“克蠕戾……?”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是哈斯塔。
“他到那边去了。”另一个声音说,“我能感觉到这个滑溜溜的小爬虫。”是利古尔。
哈斯塔和利古尔。
如果有人说恶魔骨子里就是邪恶的,克鲁利会头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大多数恶魔并非如此。在这场宇宙棋局中,他们自我感觉就跟税务监察员一样——也许是做着不受欢迎的工作,但对全局来说至关重要。说到这里,其实有些天使也并非道德标兵。克鲁利就遇到过两三个家伙,一遇到要对冒渎之人施以正义惩戒的任务,就表现得特别积极,下手狠得要命。总而言之,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只是履行职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