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第28/47页)

“出了什么事,警长?”正在隔离墩旁给卡车司机做笔录的警员问道。

“我只是不喜欢龙虾。”警长闭着眼睛严肃地说,“会让我起疹子。那么多腿。我就在这儿坐会儿,等它们都走了你跟我说一声。”

他坐在雨中的车顶上,感觉屁股底下湿了一片。

一阵低沉的呼啸声传来。打雷?不。这声音持续不断,而且逐渐靠近。摩托车。警长睁开一只眼。

基督耶稣!

有四个人正向这边驶来,速度绝对超过一百。他正要爬下车,冲他们挥手、向他们喊叫。但这四个人已经开了过去,径直驶向底朝天的大卡车。

警长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又闭上眼,等待撞击声。警长能听到他们迅速靠近,接着:

嗖。

嗖。

嗖。

一个声音在他脑袋里响起,我会赶上你们的。

(“你们看见了吗?”特别酷的人问,“他们飞过去了!”

“见他妈的鬼。”重度伤害说,“他们能办到,咱们也行!”)

警长睁开眼,扭头望向警员,嘴张得老大。

警员说:“他们、他们的确、他们飞……”

砰。砰。砰。

噗。

又是一场鱼雨,不过这次持续时间很短,而且也很容易解释。一条套在皮夹克里的胳膊在一大堆鱼下面无力地挥舞着。一个摩托轮子正绝望地转动。

那是迷迷糊糊的油泥。他刚想到,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比法国人更可恨,那就是被鱼埋到脖子,感觉上还断了条腿。他真是恨死这玩意儿了。

他想跟重度伤害说一声自己的新角色,但又不能移动。某种又湿又滑的东西正顺着袖子往上钻。

后来,当人们把他从鱼堆里揪出来时,油泥看到另外三名车手,毯子遮住了他们的头。他意识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怪不得他们没出现在猪粪总在唠叨的那本《启示录》里。他们的公路之旅到此为止了。

油泥嘟囔着什么。警长探过身来。“别说话,孩子。”他说,“救护车马上就到。”

“听着,”油泥嘶哑地说,“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天启四骑士……他们真操蛋,四个都是。”

“他神志不清了。”警长说。

“别他妈胡扯。我是被鱼埋住的人。”油泥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伦敦的交通系统比人们想象中要复杂数百倍。

无论天使还是恶魔,都与此事无关。它主要跟地理学、历史学和建筑学有关。

交通系统通常是为了给人们提供便利,不过所有人都不相信。

伦敦不是为机动车设计的。话说回来,它就不是为人类设计的。它就这么诞生了。问题也由此出现,而解决方案又会引发新的问题,在五年、十年或者一百年后对人们造成困扰。

最近的解决方案是M25公路:大致成环形绕城一周的高速路。到目前为止问题都很普通:比方说还没完工就被荒废,或者超级堵车长龙最终套成了圈,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条路并不存在,至少在人类的空间概念中不存在。堵塞的车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是应该寻找其他道路离开伦敦。它们在市中心的所有方向上排起长龙。伦敦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彻底锁死。整个城市就是个大型交通拥堵。

车辆,从理论上说,为你提供了以极快的速度从甲地到达乙地的方法。另一方面,交通拥堵为你提供了老实待着的最佳时机。待在这阴沉沉的大雨中,周围难听的喇叭交响曲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

克鲁利受不了了。

他利用这个机会,重读了一遍亚茨拉菲尔的笔记,又翻了翻艾格尼丝·风子的预言书,并进行了严肃认真的思考。

他的结论归纳如下:

1)末日之战即将到来。

2)克鲁利对此无能为力。

3)它将在塔德菲尔德上演。至少是从那里开始,然后扩展到全世界。

4)克鲁利上了地狱的黑名单。(地狱也只有这一种名单。)

5)据他估计,亚茨拉菲尔已经指望不上了。

6)一切都显得黑暗、阴沉、可怕。通道对面没有光亮,就算有也是迎面而来的火车。

7)在等待世界末日期间,他也许应该找个不错的小旅店,喝他个酩酊大醉。

8)可是……

他的思路在这儿断了线。

因为说到底,克鲁利是个乐观主义者。如果说有种坚定不移的信仰帮他熬过了坏年景——他一度想到十四世纪,那就是坚信自己终将时来运转的信念。这个世界会关照他的。

好吧,就算地狱要找他的麻烦。就算世界即将终结。就算冷战结束,大战即将上演。就算失败概率比一车灌饱了黄汤的醉鬼还高。但机会总还是有的。

你只需要在正确的时间到达正确的地点。

克鲁利可以肯定,正确的地点是塔德菲尔德。一方面是因为预言书,另一方面是因为别的感觉:在克鲁利脑海中的世界地图上,塔德菲尔德正像偏头疼似的跳动。

正确的时间是赶在世界末日之前。克鲁利看看手表。他需要两个小时才能达到塔德菲尔德,不过时间的正常通路此刻八成已经动摇。

克鲁利把书扔到副驾驶座上。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六十多年来,他一直小心保养着宾利车,连一道划痕都未曾有过。

见鬼去吧。

克鲁利突然倒车,给后面的红色雷诺前端造成严重损害,然后开上便道。

他打开车灯,按响喇叭。

这足以让行人们注意到一辆车正在靠近。如果他们来不及避开……好吧,反正过几小时也都一样。也许。可能。大概吧。

“嘿吼。”安东尼·克鲁利说着向前驶去。

屋里坐着六个女人四个男人,每人面前都有一部电话和厚厚一沓打印纸,上面印满了名字和电话号码。每个号码后面都用铅笔注明了此人有没有接听、这个号码是否还在使用,另外最重要的是,接电话的人有没有兴趣让空心墙隔音隔热材料进入他们的生活。

多数人都没有。

十个人夜以继日地坐在这里,皮笑肉不笑地哄骗着、恳求着、许诺着。在两通电话之间,他们会做笔记、喝咖啡、对在窗户上奔流而下的雨水感到惊奇。他们就像泰坦尼克号上的乐队成员一样坚守岗位。如果你在这种天气还卖不掉双层玻璃窗,那就永远也卖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