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第11/15页)

魇璃抬手让众人起来,冷声对文书道:“蒯肃醉酒闹事,先给我绑了,打桶水给泼清醒了再问话。”随后看看人群中的乌伮,然后将目光落在蜷缩在地,衣不蔽体,浑身是伤的那个女孩身上,这一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她心头一紧,伸手解下自己的雪蚕丝镂金披风,盖住了那女孩的身体,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那女孩早已惊得呆了,只是怔怔地看着魇璃,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见礼参拜。

旁边的军士早已将蒯肃五花大绑,又提了两桶冷水,从头浇到脚。这冷水一激,蒯肃的宿醉算是彻底醒了,隐约记起刚才的事,不由得惊骇不已。

魇璃走到赋府的案几前坐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来告诉我?” 蒯肃被摁在地上,不敢言语,一旁的文书忙开口言道:“回帝姬,适才这女孩带一篮金鬃幼豹来纳赋,按律这幼豹太小,不能换取容留令。蒯将军让她拿回去,她便拉着将军苦苦哀求,不想却被将军发现她手臂上有羽毛,是有风郡血统的混种,也不知为何,将军狂性大发…… 摔死了她的幼豹,还出手鞭打,若非那个叫乌伮的沙幕遗民,说不得已经闹出人命,铸成大错……” 魇璃看看地上的蒯肃:“他没有凭空诬赖你吧?” 蒯肃面如死灰,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点点头。

魇璃看看被沅萝扶着的那个女孩,扬声对众人说道:“我的大皇兄,你们的北冥王魇暝,一向以仁治下,而今他才离开惊涛城去巡视北冥城的修建,就有人一不尊军令,军中酗酒闹事,二不尊圣命,无端欺压流民,这不仅是给北冥大营的铮铮军纪抹黑,也是陷我梦川于不义,可谓罪大恶极,万死莫赎!而今皇兄不在,本帝姬只是暂代惊涛城之务,也不好斩杀皇兄手下的臣子。而今只好将这蒯肃重打一百军棍,贬为刷马卒,等皇兄回来,再做定夺。蒯肃,你服不服?”

“吾乃今上所封的骠骑将军,纵然有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帝姬岂能为了区区贱民折辱于我?蒯肃心中又气又恨又悔,这刷马卒算是军营之中最低等的小卒子,只能侍弄军马,肮脏低贱,这等羞辱可比贬为赋府小吏要大得多。他戎马半生,军功显赫,而今落得这等田地,可谓奇耻大辱。

魇璃冷笑一声:“既然你是我梦川堂堂骠骑将军,理当遵守皇命军令。我梦川从未视流民为贱民,但凡按律纳赋,又严守我梦川律法,安稳度日的,无论是何部遗民,都当一视同仁,与我梦川子民无异。你这个时候还在口口声声贱民,可见本帝姬罚你罚得轻了,不让你牢记这个教训,就愧对公道二字。来人,先扒去他身上的盔甲再加一百军棍,待本座上表今上,褫夺他一切功勋封号,再作处理。”

蒯肃心里哇凉,这个时候却不敢再强项,他跟魇璃打过交道,知道她的手段,若是斗气被她斩杀了,也就罢了,就怕又让她想出什么羞辱人的法子来……到此刻,他只好长叹一声,点头称是。

旁边早有军士提了军棍过来,几人摁住他四肢,剥去盔甲,紧接着死沉的棒子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只打得他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无数围观的流民在旁边窃窃私语,他们常年寄人篱下,皆试过被人轻贱欺凌的滋味,不想眼前这个无比尊崇的明昭帝姬居然全无贵贱之念,为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外族流民,严惩军功在身的梦川将军,只为公道二字。有的人感激涕零,也有的人心存疑虑,一时间,人群中细碎的议论声不断。

剧痛耻辱之中,蒯肃听得魇璃继续说道:“本帝姬希望在场的所有人明白,我梦川的国策中有明文约定,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不得仗势欺凌滞留在我梦川境内的流民,只要他们按律纳赋,换取容留令,且严守我梦川律法,无作奸犯科生乱之事,他们就有资格托庇于我梦川。一直以来,我的皇兄魇暝,便是以此国策,凭仁爱之心,包容所有遵守我梦川法度的流民,让他们可以休养生息的。而今此事暂时告一段落,现在可以继续纳赋,文书,就暂时由你主理此事吧。”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流民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掌声,人人皆道这明昭帝姬与北冥王果真是仁义重承诺之人。唯有乌伮抄手而立,不置可否。魇璃走到那个被蒯肃打伤的女孩面前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名字?”

那女孩手里抱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幼豹,抬眼看着魇璃,满眼的崇敬与感激:“我……我的名字是烈琴……”

魇璃看着烈琴,露出一丝微笑:“难怪你那么倔,挨打也不求饶,挺有骨气的。”

烈琴的眼中眼泪滚来滚去,却又硬憋了回去:“他说我要是承认自己是风郡的奸细,开口求饶,他就放过我。可是我不是,我是赤邺之民,我若是求饶了,那便是承认了……我不能承认。”

“可是你身上有风郡部众的羽毛,的确有风郡的血统。”魇璃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女孩。

烈琴面容凄苦,颤声说道:“我恨这些扁毛,总在拔,可是拔了它还会长出来,背后的,我也够不着……”

魇璃叹了口气,伸手摸摸烈琴的头,触手发丝干枯蓬乱,可见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孩子都是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她心生怜意:“你的家人呢?我派人送你回去。” 烈琴摇摇头:“阿娘死了,我没有家人了。” 魇璃摇摇头:“你阿爹呢?”

烈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而后抱紧了怀里的幼豹:“我没有阿爹,从来就没有过。阿娘流落风郡的时候被那里的坏人欺负了,好不容易才逃到梦川,生下我。我只有阿娘,和阿娘教我养的豹子。”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幼豹悲从中来,“可现在,也只剩这一只了,我换不到容留令,很快就会被放逐出去,很快……我也会死了……”

魇璃伸出手指拨了拨烈琴怀里的幼豹,长叹一声:“既然你也没有地方容身了,不如就跟我去琉璃城。我正想养些豹子玩玩,你就给我做豢豹人吧。” 烈琴的眼泪夺眶而出,整个人扑通一声,拜伏在地:“烈琴的命是帝女给的,一定为帝女养最凶猛最有灵性的金鬃豹,以报答帝女的恩情。”

魇璃微微颔首,将烈琴扶了起来:“你身上有伤,先随我的随从去我的船上休养吧,等身子大好了,再随我回琉璃城。”说罢示意近身的侍从,把烈琴先行带回,一转头,却见乌伮拖着两个麻袋,排在纳贡的人群中。

魇璃方才想起此行是为调查乌伮等沙幕遗民而来,于是招呼左右给弄了两把椅子,给自己和沅萝,准备看看乌伮等人玩什么花招。眼看轮到乌伮纳赋之时,打开麻袋,是满满两包粟米,过秤有两百斤重。按律,可以换取两枚容留令。文书一面招呼士兵搬走这两包粟米,一面取出两枚容留令,正要递给乌伮,便听得魇璃一声:“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