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第9/15页)
魇璃也就此事咨询过魇暝,得知魇暝不忍驱逐无家可归的流民,也无法负担如此庞大的赋税缺失,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将失去滞留资格的流民放逐到外疆,让他们垦荒勉强糊口,至少在惊涛城方圆数百里之内,无野盗、强梁、猛兽、毒虫,尚有安身之处。
而被魇桀所放逐的流民则要凄惨得多,会被毫不留情地自赤梦关驱逐至赤邺的废土之地。那里气候恶劣,猛兽横行,寻常人无法存身,若是不能尽快从赤关逃入六部戮原,那就是一个死字。
说起此事,魇暝不免犯愁,偏偏此时六部戮原之上的驻军又送来了月报书函,一是正在建造的北冥城进展情况,二是战后被留在龙隐泽驻地的蒯肃出了状况。
魇璃听闻蒯肃的名字,自然有所留意,原来自从其子长辕战死之后,所得抚恤丰厚,他本人也因搬兵有功,官进三级,拜骠骑将军。然而经历丧子之痛,日夜滥酒,还拿恩恤之物在军中聚赌,结果触犯军法,被平级的将领擒下待斩,故而特意来函报备。
魇璃听完,淡淡一笑:“这个蒯肃,看来是真的颓废至极了。” 魇暝叹了口气:“丧子之痛,难免如此。而今闯下大祸,按律是必斩的。”
魇璃笑着摇摇头:“那可不能斩,赶紧把他解回来啊,不然这个棋子,可就白费了。”她翻翻魇暝案头上那本赋府的账簿,心念一转,
“是时候把他摆上棋盘了。不如,就让他去做个赋府小吏吧。”
沅萝正搬了盆花萼如同绯色的烟云一般缥缈的花儿进来换下魇暝案几上原来那盆相思蕊。
“堂堂骠骑将军贬做赋府小吏,这可比杀了他还要折辱。”魇暝沉吟片刻,抬眼看到花儿不由眉头一舒,“阿萝,今天又是什么花儿?” 每天那么多烦琐事务,也只有看到沅萝的笑脸,和每天都不一样的花草才能有所放松。
魇璃拍手笑道:“这个我知道,这是赤邺的软云菘。以前阿萝在我的房间外也种了好多,她还嫌风郡的土性不和,种不了这个花,让我翻墙去荒废的赤邺别院庭院里刨了几袋红土过来,才把这花儿养活了。这花大片大片开的时候,才叫美呢。”
沅萝浅浅一笑:“璃儿喜欢的,瞑自然也会喜欢,所以上次瞑带我去赤梦关打猎,我看到赤邺的红土,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带了一些回来,用浮土法培植,结果真的成功了。”她用手轻抚花萼,只见那烟云一样的花儿蓬蓬松松又茂盛了不少,美不胜收。
“已经不叫大殿下了……”魇璃眨眨眼一脸的坏笑。
沅萝面露羞色不依不饶,绕着案几撵着魇璃追了几圈,却被魇暝伸臂揽入怀中,她含羞带臊地别过脸去,耳边听得魇暝说道:“璃儿也不是外人,过些日子找机会向父皇言明你我之事,可少不得她帮腔呢。” 魇璃哈哈大笑,忽然想起一事:“阿萝,既然赤邺的红土可以种出软云菘来,那么种五谷是不是也能行?”
沅萝不解地言道:“可是赤邺被毁之后,气候失衡,昼夜温差极端,种什么也不行啊。不然也就不会一直是废土了。” 魇璃很是激动:“但是把赤邺的土弄到六部戮原上,不就种什么都
可以了?”
魇暝猛醒,伸臂同时搂住沅萝和魇璃,笑道:“亏得上天把你们二人送到我身边,这是我魇暝之福,也是我梦川之福。有了阿萝的浮土法,何愁北冥城不可兴旺富庶?”
沅萝也明白过来,高兴之余不免有些犹豫:“可是要改荒漠为桑田,得花多少人力物力……”
魇璃踌躇满志地笑道:“我们会有足够的人力,那么多无安身立命之所的流民,谁不想有地可耕,有饭可食?只要他们对瞑哥哥归心,那就是不计其数的人力,既可壮梦川国力,也可解流民苦困。”说罢她用指头敲了敲那封自军中传来的信函,目光灼灼,“这就是转机!”
.金鬃豹案
魇暝要时常去外疆巡视北冥城的建造进度,秉明寐庄大帝之后,便将惊涛城的管辖权暂时交给了魇璃,而沅萝也自然留在此间与魇璃作伴。
魇璃的游船就泊在惊涛城边的海域,每日在这里宴请一些北冥大营中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将领或是新蓄的门客。待闲时便接纳夜亭山让无昔从琉璃城送达的晓事录,一一批示之后,再由无昔送回琉璃城。她留于此间,一方面是替魇暝坐镇惊涛城,另一方面却是另有要事。
纳赋之季,魇暝封地的赋府直接设在了惊涛城,偌大的草原上大排长龙,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流民队伍服饰各异,携带着各自用于纳赋的粮食财物,焦急而又忐忑。能否顺利换取滞留资格,得到那枚容留令,是关系到未来半年能否在梦川安身立命的要紧事。
魇璃的及目镜在时时观察着赋府与流民队伍的动向,因为犯了事的蒯肃在那里。一个满腔悲恸、日日酗酒、浑浑噩噩度日的削职武将,放在这里,出纰漏,和流民起冲突,那只是时间的问题。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对于而今的蒯肃而言,能从外疆的军营解回澧都,不必身首异处,不是什么恩典。骠骑将军贬为赋府小吏的奇耻大辱,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事。自从儿子长辕战死蛮乌城下,他早已心如死灰,能带来慰藉的只有酒浆,没日没夜,醉生梦死,就算在赋府征收赋税的案台前也是。
反正后面有文书负责造册,下面又有负责搬搬抬抬称重的军士,他也就象征性地验收放行,反正多是些五谷、布匹、牛羊马匹之类,过得去的,就让人发放一枚容留令;数量不够,或质量不行的,就让来人自己抬回去,重新补替达标。这工作说烦琐也的确烦琐,但到了蒯肃这里,简化成了点头和挥手两个举动,点头过关,挥手则不过关。剩下的时间就是一坛酒接一坛酒地灌,得过且过。
在无数流民看来,这个酒气冲天的醉鬼却是判定生死的判官。能得容留令,自然千恩万谢,一旦不过关,失去滞留梦川的资格,这也就表示不得不去风郡或忘渊讨生活了。风郡的赋税更重,而忘渊的生活更艰难,要么就是漂泊于六部戮原之上垦荒,食不果腹。这生死之别,自然战战兢兢。
沅萝拿起魇璃的及目镜审视那些流民,喃喃言道:“这些天看来,来的大多数是赤发赤须赤眉的赤邺遗民,以及少部分的沙幕遗民,似乎很少看到来自藤州的。想不到藤州遗民已经凋敝至此……”
魇璃批示完毕当日的晓事录,合上册子递于立于身侧的无昔,开口言道:“那倒不是,藤州与沙幕的遗民大多聚集于魇桀的封地之上,在澧都以西,距离梦川与赤邺边界的赤梦关三百里远的南蜉洲,那边的土质不错,耕地更多些。当初赤邺与沙幕成为废土之后,暝哥哥的北冥大营接收了赤邺的流民,而沙幕的则分配到了南蜉洲,待魇桀成年,也就分封了给他,所以北冥大营中多赤邺流民,而南川大营中则多沙幕流民。这两支在两块封地上已经客居了一千七百年之久,而藤州却是在七百年前才……”她见沅萝神情落寞,伸手轻拍沅萝的肩膀:“藤州遗民只是分散在梦川、风郡、忘渊三部,所以才显得人数少,他们善于调理五谷,在南蜉洲的一半耕地都是他们在打理。他日得空,我陪你去那边走走,见一见你的子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