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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会谈中,萨玛科纳得知的许多有关昆扬的事实让他惊讶得难以呼吸。举例来说,他得知在过去的几千年间,昆扬人已经征服了衰老和死亡。因此人们不再会变老,除了暴力因素和主观意志使然,也没有人会死亡。通过调整生理系统,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肉体上永葆青春和长生不灭。若是有人愿意变老,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要享受生活在一个被停滞和陈腐统治的世界里的感受,而且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重新变得年轻。除了实验性的目标,生育已经终止,因为这个主宰了大自然和有机生命竞争者的优势种族认为大量人口是毫无必要的。不过,有许多个体在存活一段时间后选择了死亡,因为不管怎么用最刺激的手段发明新的乐趣,意识存在的折磨对于敏感的灵魂来说,迟早会变得过于枯燥——尤其是对其中一些人来说,时间与饱腻感蒙蔽了原始本能和自我保护的念头。萨玛科纳面前这群人的年龄都在五百岁到一千五百岁之间,其中有几位见过来自地表的访客,但时间已经模糊了记忆。另一方面,以往的访客经常会尝试复制地下种族的长寿特性,但仅仅取得了非常有限的成就,因为分隔了一两百万年以后,两者之间已经演化出了种族差异。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演化差异在另一个方面甚至更加明显——比永生本身还要怪异许多的一个方面——这就是昆扬人能够利用经过技术训练的纯粹意志力量调节物质与抽象能量之间的平衡,甚至在牵涉到有机活生物的躯体时也是一样。换句话说,一名受过训练的昆扬人付出一定的力量,就能非物质化和重物质化其自身,若是付出更大的力量,使用更加微妙的技法,还能对他选择的其他物体做出同样的事情:毫无损伤地将有形物质转换为自由粒子和将粒子重新聚集成物质。假如萨玛科纳没有像他先前那样回应来访者的敲门,他大概会在极其困惑的情况下见到这批客人,因为阻挡这二十个人不等回应就径直穿过黄金大门的障碍仅仅是过程中需要耗费的力量和麻烦。这套技法比永生技法还要古老,任何一名有智力的人类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学会,但不可能完美地掌握。据说它在过去的亿万年间传到了外部世界,但只通过秘密教义和缥缈传奇辗转流传。外部世界的游荡者带下来的原始而不完整的鬼故事曾逗得昆扬人乐不可支。在实际生活中,这套技法有着一定的生产性用途,但大体而言乏人问津,因为这里没有需要使用它的理由。它留存至今的主要方式与做梦有关,梦境鉴赏家为了寻求刺激,使用它增进他们漫游梦境的逼真度。通过使用这种方法,某些做梦者甚至以半物质的方式造访过一个怪异而朦胧的地方,那里有土丘、山谷和变幻莫测的光线,部分人认为那就是早被遗忘的外部世界。他们会骑着他们的牲畜前往那里,在和平的年代重演上古先辈的壮丽战事。有些哲学家认为,在这种时候,他们实际上接触到了好战祖辈遗留下来的非物质力量。

昆扬人现在全都居住在群山另一侧高耸的巨大城市里,这座城市名叫撒托。地下世界向地心延伸到无法测量的深渊之下,深渊中除了蓝光照耀的区域,还有一个名叫幽斯的红光照耀的区域,考古学家在那里找到了更古老的非人类种族留下的遗迹。地下世界曾经栖息着多个种族。然而在时间的进程中,撒托的居民征服和奴役了其他种族,将他们与红光区域某种长角的四足动物配种杂交,后者的半人类倾向非常明显,尽管包含着某种人工创造的因素,但有可能部分是留下那些遗迹的生物的退化后代。随着亿万年过去,机械方面的发明使得生活变得异常方便,撒托人因此聚集在一起,所以昆扬的大部分土地变得较为荒芜。

聚居一处更方便生活,维持人口继续增长也毫无意义。许多古老的机械设备依然在使用,但也有许多设备遭到弃置,因为它们不再能够给予乐趣,或者对于一个人口数量持续减少的种族来说缺乏必要性,更何况这个种族还能用精神力量控制大量劣等和半人类的劳工有机生物。这个为数众多的奴工阶层是高度合成性的,杂交配种的来源有古代被征服的敌人,有外部世界的漫游者,有被奇异地重新唤醒的死尸,有撒托统治阶层中自然产生的劣等成员。统治者本身通过选择配种和社会进化变得极为优等——整个国家经历过一段理想主义和工业化的民主政治时期,所有人机会均等,将自然赋予的智力转变为权力就此耗尽了所有人的脑力和毅力。他们后来发现,除了用来满足基本需要和不可避免的某些欲望之外,工业大体而言毫无益处,因而变得非常简单。以标准化和易于维修为准绳建立的机械化都市确保了生理舒适,而科学化的农业和畜牧业满足了其他基本需求。长途旅行被彻底放弃,人们回到使用长角的半人兽类的时代,不再维护曾经穿梭于陆地、水面和天空的无数黄金、白银和钢铁的运输机器。萨玛科纳难以相信这些事物能够存在于梦境外的现实中,但他们说他可以去博物馆参观它们的样本。他还可以走一天的路程去督诃纳谷,参观其他有着魔法般伟力的巨型装置的残骸。在这个种族的成员还为数众多时,他们曾经将居住区域拓展到了那里。辽阔平原上的城市和神庙来自更加古老的年代,自从撒托族人夺取了地下世界的霸权,它们就仅仅被视为宗教和古文物遗址了。

在政体方面,撒托算是某种共产主义或准无政府主义的国家。决定日常事务的与其说是法律,不如说是习俗。长寿带来的阅历和让整个种族丧失斗志的倦怠为这一切奠定了基础,他们的需求和欲望仅限于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和新鲜的感官刺激。千百年忍耐造成的反作用与日俱增,尽管尚未将根基侵蚀殆尽,但已经摧毁了关于价值和准则的所有幻象,剩下能够寻求或期待的也只有类似于习惯的东西了。为了确保寻求享乐这种共同自毁的行为不至于导致社会生活陷入瘫痪——他们希望达到的仅仅是这个目标——家庭组织很久以前就灭亡了,性别的文化与社会差异也消失了。日常生活按照仪式性的模式来组织。游戏、饮酒、折磨奴隶、做白日梦、美食与情绪的狂欢、宗教典礼、怪异实验、讨论艺术与哲学和其他类似的事情构成了主要的消遣。财产——以土地、奴隶、牲畜、撒托的市有企业的股份和曾是通用货币标准的图鲁磁性金属铸块计算——通过极为复杂的计算方法进行分配,其中有一定的总量均分给所有的自由人。贫穷闻所未闻,所谓的劳动只是行政管理,通过一套测试与选拔的精密体系将责任指派给个人。萨玛科纳发现他难以描述这些与他对世界的认知天差地别的情况,手稿这一部分的文本显得异乎寻常地令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