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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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只能通过地图找到布伦纳定居点的人相比,熟悉当地环境的人更容易想象当时的情景。王国军到达的正是那个定居点,不过事实上,那里当时已荒无人烟,因为在一年前的某场战斗中,松鼠党精灵已将其付之一炬。位于左翼的是瑞达尼亚分遣队,由德·鲁伊特伯爵负责指挥。他手下有八千人,包括步兵和骑兵。
中央部队驻扎在山下——那座山后来被人称作绞架山。弗尔泰斯特王的治安官约翰·纳塔利斯站在山上,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我方部队的主力就集结在他下方:一万两千名泰莫利亚和瑞达尼亚步兵组成四个方阵,周围有十队重骑兵作掩护,他们站在鱼塘北岸,当地人管那儿叫“金水塘”。同时,中央部队后方还有一支预备部队,人数足有三千的维吉玛和马里波步兵,由布罗尼伯总督指挥。
从金水塘南岸,到与之相连的一大串鱼塘,再到楚特拉河转弯处的一里开外,部署着我方的右翼部队——玛哈坎矮人的志愿军、八个中队的轻骑兵,以及伟大的佣兵部队“自由兵团”。他们的指挥官是亚当·潘葛拉特,以及矮人巴克莱·艾尔斯。
在王国军对面将近两里远的地方,尼弗迦德人正在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的指挥下行军。他们的武装部队仿佛一面钢铁之墙,一旅接着一旅,一连接着一连,一队接着一队,一眼望不到尽头。透过这座旗帜与长戟的森林,可以看出这支军队的宽度与长度同样惊人。他们当时的兵力约有四万六千人,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我们的许多士兵在目睹尼弗迦德人的庞大兵力时,决心也并未动摇。
但即便是最勇敢的人,铠甲下面的心脏也跳动得比以往更快,因为事实显而易见:一场艰难而血腥的战斗即将展开,在此列队的许多人将再也看不到今天的日落。
雅尔推了推滑到鼻子上的眼镜,重读一遍这段文字。他叹了口气,揉揉秃顶,拿起一块海绵,轻轻擦去了最后一句。
风吹过椴树丛,蜜蜂嗡嗡叫着。孩子们——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样——正在比赛谁的嗓门更大。
一颗球撞到墙上,弹了回来,停在老人脚边。没等他费力弯腰去捡,他的孙子之一就从他身边跑过,脚下不停地捡起了那颗球。从旁经过时,他撞到了桌子。雅尔用右手挡住险些落地的墨水盒,用残缺的左手按住正在写的那叠纸。
沾满菩提花粉的黄色蜜蜂在他头顶嗡嗡叫着。
雅尔继续写下去。
那天早上乌云密布,但穿透云彩的阳光明确地提醒我们,时间仍在流逝。风刮了起来,旗帜的扑打声如振翅飞起的鸟群。尼弗迦德军静静地伫立在我军前方,所有人都在好奇,为什么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仍未下达进攻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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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门诺·库霍恩从地图上抬起头,看着他的指挥官们,“你们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下令进攻?”
没人答话。门诺看着手下的军官们。最紧张的似乎都是将被留在预备队里的家伙们——戴尔兰尼第七骑兵旅的指挥官埃朗·特拉赫,以及那乌西卡旅的指挥官奇斯·凡·洛。同样紧张的还有奥德尔·德·维恩加尔特,他是库霍恩元帅的副官,这辈子还从未接近过战场。
但那些亲自指挥过战斗的人却神情冷静,甚至显得有些无聊。马库斯·布莱班特打了个呵欠;雷茨·德·梅里斯-斯托克用小指掏着耳朵,抽出来看了看,像在寻找真正值得关注的东西;阿德·菲因师的年轻指挥官雷蒙·泰康奈尔上校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轻声吹着口哨;另一位有前途的年轻军官,迪斯温师的利亚姆·爱普·缪尔·莫斯上校正在翻阅他最喜爱的诗集的口袋本;阿尔巴重枪骑兵师的指挥官蒂博尔·艾格布拉杰正用马鞭的握柄挠着领口,活像个马车夫。
“等侦察巡逻队回来,”库霍恩说,“进攻就会开始。我有些担心北方的山丘。在我们进攻之前,先生们,我必须弄清山丘后面有些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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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马尔·弗劳特怕得要命。恐惧攫住了他的内脏,他觉得肠子里仿佛有几条黏滑的鳗鱼,而它们正在顽固地追寻着自由。一个钟头前,巡逻队收到了行动命令。在内心深处,弗劳特本指望早晨的寒冷和他重复过上百次、艰辛而严格的例行公事能压下自己的恐惧。但他错了。一个钟头过后,他们走了大概五里路,深入到危险的敌军领土,但恐惧依旧在啃噬他的心。
巡逻队在冷杉林下方的山腰处停下脚步。骑兵们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丛高大的杜松灌木中。他们前方是一座宽阔的山谷。雾气在草地上方打转。
“这里没人,”弗劳特说,“半个人都没有。回去吧。我们走得够远了。”
中士用质询的目光看着他。远?他们才走了几里路,速度堪比瘸腿的乌龟。
“中尉,”他说,“我们该到对面的山丘上去。在那边看得更清楚。尤其是这两座山谷。站在那边,我们能看清另一座山谷里有没有人。你怎么看,长官?也就几弗隆远。”
几弗隆远,弗劳特心想,在这平底锅一样的开阔地带?鳗鱼在他的肠子里扭动不息,寻找出路。弗劳特觉得至少有一条找对了方向。
我听到了马刺的叮当声。一匹马的嘶鸣。就在那儿,在那片松林里,在那块沙土覆盖的山坡上。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在动?是不是一个人影?
我们被包围了?
几天前,军营里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自由兵团伏击了维里赫德旅的一队人马,并活捉了一个精灵。据说他们阉了他,拔掉了他的舌头,切下了他的每一根手指……最后挖出了他的双眼。然后他们开玩笑说,他再也没法跟精灵妓女寻欢作乐了。甚至连看别人寻欢作乐都没戏了。
“如何,长官?”中士用沙哑的声音问,“我们要去那座山吗?”
拉马尔·弗劳特咽了口唾沫。
“不,”他说,“别浪费时间了。我们一无所获:这里没有敌人。我们得回去向指挥官汇报才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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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诺·库霍恩听完报告,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
“布莱班特先生、梅里斯-斯托克先生,”他简短地命令道,“回你们的部队。进攻!”
“皇帝万岁!”泰康奈尔和艾格布拉杰喊道。门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回你们的部队,”他重复道,“愿伟大日轮照耀你们的荣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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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身人军医米洛·范德贝克——他的昵称“铁锈”更为人熟知——将帐篷里混合了碘酒、氨水、酒精和魔法灵药的熟悉味道吸入鼻孔。趁这里的空气仍然健康、纯净且无菌,他打算好好品味一番。因为他知道,这种环境维持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