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0/14页)

“嘿,嘿,嘿,别说这种丧气话。”她神情不变地说,“黑甲军夺走的是你的手,不是你的脑袋。你看着我干什么?我是从乡下来的,但我有眼睛,有耳朵。我也有脑子。从你说话的方式,我就能看出你是个学者。另外……”

她清了清嗓子。雅尔也清了清嗓子,呼吸着她的体味。马车再次颠簸。

“另外,”女孩续道,“我听到了你跟别人说的话。你说你读过很多书。说你曾是神殿的抄写员。所以那只手……呸……对不起。”

马车有好一阵子没驶过任何坑洼,但雅尔和吕西安娜都毫无察觉。他们依然紧贴着彼此。

“哦,”漫长的停顿过后,她开了口,“我好像跟学者挺有缘的。曾经有过一个……我经常……他会跟我……他知道许多事,还上过大学。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他叫什么?”

“瑟梅斯特[8]。”

“嘿,小丫头,”考克雷克下士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是个长相可怕的男人,在玛伊纳之战中断了一条腿,“往那几匹骟马头上甩一鞭子,这马车慢得像蜗牛!”

“是啊,快点吧。”另一个残废士兵说道,挠了挠断腿处的粉红色皮肤,“我们受够这些荒地了。我想念酒馆。只要能喝上一杯啤酒,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就不能走快点吗?”

“我能。”吕西安娜在车厢前方的座位上转过身,“但如果弄坏车轮或车轴,一两个星期之内,你们喝到的就不是啤酒,而是雨水和桦树汁了。你们走不了路,我也不想背着你们走,懂吗?”

“真糟糕。”考克雷克咧嘴笑了笑,“因为有天晚上,我确实梦见你背着我。我趴在你背上,我是说,从后面……我喜欢那个姿势。你呢,小丫头?”

“你这头臭山羊!”吕西安娜吼道,“残废的贱货,愿瘟疫带走你……”

她看到车里那些残废士兵的脸突然白得像死人,于是闭了嘴。

“诸神啊!”一个士兵喊道,“我们离家乡都这么近了……”

“我们完了。”考克雷克平静地、不慌不忙地说。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们还说没什么松鼠党了,雅尔自顾自心想,说已经把他们杀光了。说精灵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前面有六匹马。但仔细观察后,他看到了八个骑手。其中两匹马载着两个精灵。每匹马都迈着僵硬而杂乱的步子,低垂着头,显得精疲力竭。

吕西安娜重重地叹了口气。

精灵们朝他们走来。他们的状况看起来比马更糟。

他们的自尊、倨傲与魅力荡然无存。他们的衣着——即使是突击队成员,平时也都整齐漂亮——此时却肮脏破烂。他们的头发——他们引以为傲的头发——纠缠打结,沾满了泥土和晒干的血块。他们的大眼睛平时全无感情,此时却仿佛恐慌与绝望的深渊。

他们的与众不同早已荡然无存。死亡、恐惧、饥饿与厄运让他们变得平凡。平凡无奇。

他们并不让人惧怕。

有那么一瞬间,雅尔以为他们会停下脚步,但他们却只是从旁经过,消失在树林里,看都没看这辆马车和上面的乘客。他们只在身后留下一股味道,一股令人不快的味道,让雅尔想起了战地医院——那是痛苦、尿液和溃烂伤口的味道。

他们就这么走了过去,甚至懒得看他们一眼。

但有个例外。

一个女精灵,黑色长发里夹杂着土块和干涸的血块,在马车旁停了马。她躬身坐在马鞍上,手臂裹着染血的绷带,有苍蝇在上面爬来爬去。

“托露薇儿,”她的一个同伴说道,“En’ca digne,luned.”

吕西安娜很快理解了状况。看清那个精灵时,她就明白了——她在村子里长大,熟悉那种饿得发青的脸色。因此她本能地做出了含义明确的反应:她给了女精灵几块面包。

“En’ca digne,托露薇儿。”女精灵的同伴重复一遍。在这群精灵当中,只有他破损的夹克袖子上佩戴着维里赫德旅的银色闪电徽记。

直到那一刻为止,马车里的残疾士兵都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但这时,他们突然开始发抖,仿佛某种咒语刚刚被破除。在他们伸向精灵的手里,魔法般地出现了食物——面包、奶酪、培根和香肠片。

一千年来,精灵头一次向人类摊开了双手。

吕西安娜和雅尔是最先看到精灵哭泣的人。他们哽咽着连连抽泣,根本不打算擦去肮脏脸上的泪水。这有力地驳斥了“精灵没有泪腺”的说法。

“En’ca……Digne.”袖子上有闪电徽记的精灵又重复道。接着,他也伸出手,接过了考克雷克递出的面包。

“谢谢你。”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费力地让嘴唇适应这陌生的语言,“谢谢你,人类。”

过了一会儿,等精灵们接过所有人的食物,吕西安娜甩出马鞭,拽了拽缰绳。马车开始嘎吱作响。期间没人说话。

临近傍晚,他们遇见了一队全副武装的骑手。为首的是个白色短发的女人,脸上有几道丑陋的伤疤,其中一道从嘴角蔓延到太阳穴,将她的脸一分为二。另一道的形状像马蹄铁,环住了她的一边眼袋。那女人的右耳少了一大块,左臂的手肘以下是装着黄铜钩子的皮革袖口,缰绳就缠在钩子上。

女人露出极不友善的表情,暴露出她对复仇的强烈渴望。她向他们打听那些精灵的事。打听那些松鼠党。那些恐怖分子。那些两天前被摧毁的突击队中正在逃亡的幸存者。

雅尔、吕西安娜和马车里的残疾士兵避开白发独臂的女骑手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回答说,他们没看到什么精灵,也没在路上遇见任何人。

你们撒谎,绰号曾是“黑蕾拉”的女人心想。我知道你们在撒谎。出于怜悯,你们撒谎了。

即便如此,你们也帮不了他们。

因为我,白蕾拉,不懂何为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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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矮人!巴克莱·艾尔斯万岁!”

“矮人万岁!”

在诺维格瑞,矮人志愿兵团的老兵们迈开脚步,铁底靴在铺路石上踩出沉重的响声。矮人们以五人一排的队形前进,挥舞着双锤交叉图案的旗帜。

“玛哈坎万岁!矮人万岁!”

“光荣与荣誉归于他们!”

突然,人群中的某人大笑起来。很快,所有人都开始大笑。

“令人发指……”赫梅尔法特主教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公然的侮辱……不可原谅……”

“下流的种族。”祭司维勒莫尔嘶声道。

“假装没看见就好。”弗尔泰斯特平静地说。

“我们不该克扣他们的薪饷,”米薇酸溜溜地说,“也不该拒绝给他们补充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