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4/16页)

曹敬突然闭嘴,因为明郁江把手按在他的心口,一种澎湃的动力以心脏为起源,迅速涌遍全身。

曹敬颤抖僵硬的身体安定了下来。“把这件事办完吧。”他简短地总结道。

三百米,这是公安部门经过测量得出的范围数据。梅和勇知道这个数字,但这并不是他的极限。唯一的问题是——雷小越。

以他本人的意思来说,这个小孩杀了也就杀了,可惜发布任务的人不这么觉得。

每一次,发布任务的人都会用烙铁把信息烙印在他的脑子里,单纯是比喻。因为那种痛苦与烙铁很相似,留下的是赤红色的准则、纹路,无法绕过。梅和勇的每一个念头都被这个信息管辖着,好像他的上司——那个傲慢自大的人就站在他脑子里,对他的每一个念头评头论足,鞭策他去完成任务。

只有梅和勇试图完成任务的时候,脑中的烙印才不再鸣响。

有的时候梅和勇会思考,如果自己的脑浆也能够再生,是否可以通过神经网络的破坏与重建来摆脱镣铐。但另一条刻在意识中的准则就是尽力保护自己的生命和头脑,让他无法验证这个想法。读过的生物学知识让梅和勇认为,自己的高速代谢再生无法复原精密的神经系统,不过试一试也没有坏处,毕竟自己现在能失去的东西不多。

少数能保留的东西,就是他读过的书,知识对于一个特工来说是很有用的。虽然控制者磨灭了梅和勇的过去,但对他读过的所有书以及获得的知识网开一面,让这些信息可以在他的头脑中罗列整齐。但这个方法略有瑕疵,梅和勇能回想起自己以前每一次读书的残片,最开始的时候是在一个人的膝盖上,白色的布封面,是一本医书。自己的培养人或许是个医生?

梅和勇通过不停阅读的方式努力在头脑中留下一连串坐标,而操纵玩偶的匠人和他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梅和勇清理完目标后,会找一些文字来读。他模糊记得夜晚灯光下的飞蛾,他活活掐死某个女人,享受快感的同时拼命寻找周围的文本。电线杆上的广告,他一边吸收甜美的生命一边记忆北九州市最甜美的蛋糕是什么。

于是他记得:胶皮手套上沾满鲜血——突发性威尼克脑炎;祈祷后的沉默——新罗马的“公共信仰”政治团体;尖叫、哭泣与求饶——死者的自传,硅谷科技传教士与即将到来的能力产品时代……

一系列谋杀定义了梅和勇的过去,于是他成了一柄血锈遍身的刀。

而这一次,他会记得什么呢?

自己会记得《江南地图册》和其中沧江市的章节,以证明自己来过这座富庶安详的城市,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读墙上的洗手要诀和“不要在公众场合谈论病人的病情”……

雷小越躺在病床上,还挂着吊瓶。

“挂完再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医生畏缩地说。

“谢谢。”梅和勇握住他的手,对方的手干燥冰凉,注重卫生和整洁,是个好医生。他们看惯了生死,才更努力维护自己的身体,令人敬佩。这让梅和勇几乎有了怜悯之心。

那个有着心灵感应功能的挡路人,我知道你能看透我的脑壳,但我要做的事很简单。

梅和勇抱起雷小越干巴巴的身躯,把他放到轮椅上,就像之前曹敬制造的幻象。然后他推着轮椅一路走向电梯,准备到楼顶。

他做了简单的逻辑推断:

一、如果不理会这个人,带着雷小越离开医院,我现在是否能够离开沧江市?

答:对方作为信息收集方向的进化者,已经获取到了自己的信息。若放他离开,自己必然会被官方暴力组织截获,因此必须在离开之前解决这个莽撞愚蠢的家伙。他头脑发热,竟单枪匹马来阻截自己,可谓是最佳的机会。

二、在对方占据信息优势的前提下,如何发挥自己的能力优势?

答:化劣势为优势,我的一切策略都将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雷小越将被我安置在顶楼,而我在安置他后逐渐展开自己的能力。整栋大楼都将成为我的猎食场,无远弗届,成百上千,所有的人都将被公平公正的衰竭旋涡席卷,无人能够从中生还。你能看见我在想什么的话,小子,来试试阻止我吧。

三、我的致命弱点是什么?

答:别想套出答案,小子。连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四、我在内心深处期待什么?

答:你说呢?最原始的斗争心?进化者与进化者之间的对决?以压倒性的优势将你吞灭,以此证明我是强者,在你之上的能力者。告诉你吧,孩子,我们每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猎食者,都在彼此狩猎,或心怀狩猎的冲动,就像此刻的你我一样。

曹敬带领着明郁江穿行在科室和走廊间,目标非常清晰,他已经有了思路明确的计划。

“他会坐电梯上楼,去天台楼顶。”

二人站在电梯门口,一人抓住电梯门的一边,互相借力,将厚重的金属滑门强行拉开。借着走廊上的灯光,他们能看见钢丝绳和电缆悬挂在钢架中间,低头时可以看见缓缓上升的电梯。

“电机房在楼顶,我们没有时间去关闭总电源。”曹敬用电工的视角在黑暗的电梯井中观察缆线的颜色和标号,然后伸出手拽过其中一根,一只脚踩在底端。“把它打断。”

明郁江缩起脑袋,握住手枪,凝神瞄准两秒,然后扣动扳机。

巨大的枪声在电梯井里回荡,曹敬听见弹壳一路下坠的叮叮当当声。

“这是主电源线路,备用电源的随行电缆在这里。”他抓住另一根电缆。

在二人脚下,装载着杀手与少年的电梯厢已经中止移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悬挂在两个楼层之间。

明郁江又开一枪,这一次打偏了,让她不得不补开一枪。被子弹打破的电缆中间,绞缠成簇的软铜丝变形撕裂,只剩下藕断丝连的绝缘外壳。

电源中断,电梯并不会像恐怖电影里那样一坠到底。承受重量的钢缆还完好无损,还有安全钳能够保持电梯的平稳。

“现在呢?我们从上面把液氮一股脑儿倒下去?”明郁江甩了甩被枪的后坐力震得发麻的手。两人的身后堆着两个蓝色小桶,小桶的底下还装着滑轮。

“那样就一劳永逸了。不过很可惜,并不能这样。我的那个小孩和他在一起。”曹敬蹲在电梯井门口,皱眉凝视着一动不动的电梯。

“那你想要……”明郁江戴起手套,把液氮桶推到电梯井旁边。

停止不动的电梯内部,梅和勇正试图摸索着推开电梯的顶盖。长年锻炼的敏锐直觉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电梯突然停电绝非偶然,他能猜到是曹敬用什么方式切断了电源,而当他推开顶部出入口的时候,一颗散发着热气的弹壳叮当一声滚落进来,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