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38/64页)

她的确没错,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尽快解决。每过一分钟,我就与腹中的胎儿多相处六十秒。我已经爱上这个孩子。尽管孩子只有一丁点儿大,但我对他的感情,已经不亚于对佐伊的爱。

我去伊莎贝尔的家,她住在托比亚克路上的一栋小巧而多彩的复式楼里。我觉得自己没法从办公室回家,等着自己的丈夫归来。我真的没办法面对。于是我打电话给保姆艾莎,要她帮我看家。伊莎贝尔帮我准备了烤羊奶酪搭配面包,还端出一大盘新鲜沙拉。她的丈夫不在,出差去了。“好啦,宝贝,”她坐在我对面,歪着头吞云吐雾,“试想想看,没有伯特兰的日子会如何。先想象一下,离婚,律师,还有事情结束后那段难熬的时间。佐伊会受到什么影响,你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分居两地,没有共同的生活,佐伊在你们两人之间来来回回。你们不会再像一家人,大家不同桌吃早餐,不共度圣诞节,也不一起度假。你办得到吗?你能够想象吗?”

我瞪着伊莎贝尔。这一切似乎难以想象,不可能的。然而,这种情况却如此平常,就像佐伊班上,几乎只有她的双亲维持了十五年婚姻。我对伊莎贝尔说,我实在无法继续谈这件事。于是她拿出巧克力慕斯,我们两人就一边吃着甜点,一边看起了老片《柳媚花娇》(16)。我回到家时,伯特兰刚好在洗澡,佐伊已经睡了,我就躲进被窝里。他洗完澡后,直接到客厅看电视,而等他上床时,我早已呼呼入睡了。

今天是我固定探访祖母的日子,但我几乎想打电话取消,以前我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我筋疲力尽,只想留在床上睡懒觉,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期待我出现。祖母会穿上最体面的紫灰色礼服,涂着深红色口红,还细心喷些“一千零一夜”香水。我不能让她失望。最后,我还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去了那里,但是在看到公公银色的奔驰轿车停在疗养院的前院时,我的心情猛地一沉。

他绝对是冲着我才来疗养院的,因为他从不会在我来探访祖母的时候出现,家人各有自己探访的时间:洛尔和塞西尔在周末,科莱特在周一下午,爱德华则固定在星期二和星期五。我通常在周三午后带着佐伊一起来,或是在星期四中午左右自己单独过来。我们都恪守自己安排的时间。

果不其然,爱德华正挺直腰杆坐着听他母亲说话。祖母刚吃完午餐,这里的午餐时间早得离谱。突然间,我像个满怀罪恶感的女学生一样开始紧张。他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他真想见我,难道不能拿起电话直接拨打?为什么偏要在这里等?

我极力隐藏心中的不满与焦虑,挂上笑脸亲吻他的脸颊,然后坐在祖母身边,一如往常地握着她的手。我期待爱德华起身离开,但是他偏偏留在原地,温和地看着祖母和我。这实在令人不舒服。我感到隐私受到了侵犯,我和祖母之间的交谈都在他的旁听下受到评断。

半个钟头后,爱德华站起身子,他看看时间,然后对我投来一抹诡异的笑容。

“麻烦你,茱莉娅,我得和你谈谈。”他压低声音,不想让祖母听到。我发现他突然紧张起来,坐立难安,还带着不耐烦的神色。于是我亲吻祖母的脸颊向她道别,跟着爱德华走到他的车边。他要我上车,然后坐在我身旁,把玩手中的钥匙,没有发动引擎。我就这么等着。他指尖紧张的动作让我有些惊讶,持续的静默也带来了莫大的压力。我看向前院,护士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人来来去去。

最后,他终于开口。

“你好吗?”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僵硬。

“还好,”我回答,“你呢?”

“我很好,科莱特也一样。”

又是一阵沉默。

“你昨晚出门时,我和佐伊通过电话。”他没有直视我。

我看着他的侧面轮廓,鼻梁高挺,下巴紧绷。

“是吗?”我十分谨慎。

“她告诉我,你在搜寻一些资料……”

他停下来,手中钥匙叮当作响。

“和圣东日街上的公寓有关的资料。”他终于转头看我。

我点点头。

“对,我找到你们搬进去之前的户主身份了,佐伊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他叹了口气,下巴突然垮了下来,脖子上的皱纹浮在领际。

“茱莉娅,我警告过你了,记得吗?”

我心跳加快。

“你希望我不要再问祖母问题,”我坦率地说,“所以我没有多问。”

“你为什么要揭开伤疤?”他的脸色泛白,呼吸困难,似乎这一切让他感到不适。

终于摊开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说话。

“我找出从前户主的身份了,”我激动地说,“不过就是这样而已,除了房客的身份之外,其他我一概不知。我不知道你们一家和整件事有什么关系——”

“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几近大吼地打断我的话,“那户人家遭到了拘捕,和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瞪着他看,没有说话。爱德华在发抖,但是我不明白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们遭到拘捕,和我们无关,”他用力重复自己的话,“他们的确在冬赛馆事件中遭到拘捕,但不是因为我们去举报,你懂了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

“爱德华,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想,从来没有过!”

他力图镇定下来,紧张地用指头舒缓眉头。

“茱莉娅,你问个不停,四处探究。那我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你,听好:当初圣东日街公寓的门房罗耶夫人和我们在蒂朗街的公寓的门房很熟。罗耶太太很喜欢祖母,祖母也对她不错。罗耶太太就告诉我父母,说圣东日街上有间公寓空下来了,房租合理,地方也比较大。我们就是这样才搬过去的。就这么简单!”

我依然盯着爱德华看,他还是不停地发抖。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慌乱失措,于是我试着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还好吗,爱德华?”我问。我发现他在颤抖,担心他是否不舒服。

“没事。”他的声音沙哑。我无法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

“祖母不知道这件事,”他继续说,声音小了些,“没有人知道,你懂吗?她不知道,从来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