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她用一只手肘支起身子。当视线清晰后,她发觉自己竟在颤抖。她的感觉和她第一次被蛇咬的感受相同,那时她的免疫力尚未发展完全。那名年轻男子跪坐在她身旁,手中拿着温水袋。白雾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朝向黑暗爬行,舞蛇不顾身体的悸痛,手往地面拍击。“白雾!”

那名年轻男子害怕地退缩,并转过身去。只见这条毒蛇昂然耸立,不断朝着他们摆动身躯,目光愤怒,颈背大张,准备攻击。它在黑夜中形成了一条摇曳不定的白线。舞蛇强迫自己站起来,感觉就像在笨拙地操控一具她不熟悉的身体。她差一点又要跌倒,但她牢牢地稳住自己,面对着这条眼镜蛇,他们的眼睛位于同一个水平面上。“你此刻断不能猎食,”她说,“你尚有任务。”尽管白雾有可能会攻击她,她仍将右手伸至一旁诱导它,她的手因痛楚而格外沉重。舞蛇并不害怕被咬伤,她害怕的是失去白雾毒囊里的毒液。“过来,”她说,“到这里来,不要愤怒。”她注意到鲜血从她的指间流出,她替史达宾感到更加忧心。“生灵啊,你不是已咬了我吗?”但是这次的痛楚不太对劲,毒液应该会让她麻痹,这个新的血清却仅让她感到疼痛……

“不是。”那名年轻男子从她身后轻声说。

白雾倏地攻击,舞蛇多年训练形成的反射动作掌控了全局。她移开右手,当白雾正要缩回头的一瞬间,她的左手猛然攫住了它。这条眼镜蛇扭转翻滚片刻就松懈了警戒。“不诚实的动物,”舞蛇说,“真羞人。”她转身,让白雾爬上手臂,仿佛一件隐形披风般搭在她的肩膀,尾巴下垂,恍如拖着下摆。

“不是它咬伤我的?”

“不是。”那名年轻男子出声,刻意压抑的声音透露了敬畏和感动。“你现在应该命在旦夕才对,你应该会痛苦得全身瑟缩,整条手臂也会肿大发紫。当你回来”他指向她的手,“你一定是被沙地蝮蛇咬了。”

舞蛇记起了树丛下那些盘绕成圈的爬虫类。她摸摸手上的血迹然后擦掉,在荆棘划开的伤口中,赫然出现了两个牙孔,伤口轻微肿胀。“伤口需要清理,”她说,“我竟然会受这种伤,真丢人。”疼痛一波波地在她的手臂上散开,但不再有灼热的感觉。她站着观看地表上景物的变化,疲倦的双眼尝试去克服月亮西沉与曙光假象的昏暗;当她看向那名年轻男子时,发现他也正在打量着她。“你勇敢地牢牢抓住了白雾。”她对那名年轻男子说,“谢谢你。”

他垂下目光,几乎是在向她鞠躬。他起身走向她,舞蛇将手放在白雾的颈部,以防惊动它。

“如果你愿意叫我亚瑞宾,”这名年轻男子说,“我会倍感荣幸。”

“我很乐意这么叫你。”

舞蛇跪下来,怀中抱着盘绕成乳白色圈圈的白雾,它正徐徐前行至袋子里。再过不久,等到白雾稳定后,他们就能在黎明之前去救史达宾。白雾乳白色的尾巴滑露了出来。舞蛇把袋子合好后本想起身,但她却无法站立。她还没有完全摆脱掉新毒液的影响。伤口四周的肌肉红肿疼痛,但已不再出血。她颓丧地坐在原地,看着她的手,心中思绪宛如蛇徐徐爬行,渐渐爬向一件她必须完成的事,但这一次是为了她自己。

“请让我来帮你。”

他扶着她的肩膀,协助她站起身。“对不起,”她说,“我太需要休息了……”

“让我来清洗你的手,”亚瑞宾说道,“然后你就可以去睡觉。告诉我什么时候叫醒你”

“我还不能睡,”她挺直腰杆,重振精神,将潮湿的发绺从额头上甩开,“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还有水吗?”

亚瑞宾松开外袍,里面穿了一块缠腰布和一条皮带,皮带上面挂着几个皮革温水袋和囊包。他的体魄结实强壮,双腿修长,肌肉发达,肤色比被太阳晒黑的脸还要淡一些。他拿出温水袋,伸手去握住舞蛇。

“不行,亚瑞宾。要是毒液沾到了你身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刮伤,你就会被感染。”

她坐下来用温水冲洗她的手,粉红色的水滴入地面就已消逝无踪,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的潮湿。伤口虽然又渗出了一些血,但她现在仅感到疼痛,毒性几乎不再发作了。

“我不明白,”亚瑞宾说,“你居然没事。我妹妹是被沙地蝮蛇咬死的。”他无法像他希望的那般说得漫不经心,“我们束手无策,无法救她我们甚至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舞蛇把热水袋还给他,从囊袋中的小药瓶取出药膏,然后涂抹在已经开始愈合的牙孔上。“这是我们训练的一部分。”她说,“我们要跟很多种类的毒蛇一起工作,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对各个种类的毒蛇都具有免疫力。”她耸耸肩,“训练过程冗长乏味,而且有点痛苦。”她紧握拳头,记忆中的画面不断涌现,她的神情却不曾动摇。她倾身靠向亚瑞宾,再次抚摸他擦破皮的脸颊。“好了……”她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在他的伤口上,“这会帮助伤口愈合。”

“如果你不能睡,”亚瑞宾说,“你至少可以休息吧?”

“好,但只能休息片刻。”她说。

舞蛇坐着斜靠亚瑞宾身旁,他们看着太阳将云层渲染成金色,再染成火红及琥珀色。与另外一个人类单纯的肉体接触,为舞蛇带来欢愉的感受,虽然她觉得并不满足。若是在另一个时空环境下,她可能会再更进一步,但绝非此时此地。

当太阳下缘的光线在地平线上涂上一层玫瑰色,舞蛇起身诱哄白雾离开袋子。只见白雾慢慢地现身,虚弱无力地爬上舞蛇的肩膀。舞蛇拿起袋子,然后和亚瑞宾一起走回帐篷。

史达宾的父母亲一面站在帐篷外的入口处等着她,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沉默不语,防备地站成一个紧密的团体。有一瞬间舞蛇以为他们终究还是决定请她离开。她心中倏地涌起歉疚与恐惧,就像嘴巴里含了一块烧烫的铁条。她问他们史达宾是否已经死了。他们摇摇头,让她进入帐篷内。

史达宾仍像她离开之前那样躺着熟睡,大人们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她。白雾察觉到恐惧的气氛而警戒倍增,它吐出蛇信轻轻拍弹。

“我知道你们很想待在这里,”舞蛇说,“我也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很愿意帮忙,但除了我之外,这里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请你们回到外面去吧。”

他们相互对看,然后又看看亚瑞宾。有一瞬间舞蛇以为他们会拒绝离开。“走吧,表哥,表姐,”亚瑞宾开口说,“一切都交付给她。”他打开帐幕,示意他们离开。舞蛇仅以目光对他表示谢意,他差一点流露出笑容。她转身,跪在史达宾身旁。“史达宾”她抚摸他的额头,非常的烫。轻柔的碰触唤醒了这个孩子。“时候到了。”舞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