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7页)
史达宾眨眨眼睛,刚刚从某个童真的梦境中醒来。他看着她,慢慢认出了她。他看起来并不害怕,为此舞蛇感到很高兴。但另一方面,为了一个无法确认的理由,她却觉得不安。
“会痛吗?”
“你现在痛吗?”
他迟疑着,目光看向别处再转回来,说:“是的。”
“也许会比现在更痛一些。我希望不会。你准备好了吗?”
“青草能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她说。
“我马上就回来。”她的声音骤然改变,声调变得非常紧绷,她无法避免地吓到了他。她极力控制自己,缓慢而镇定地离开帐篷。帐篷外那些父母亲的表情告诉了她他们在害怕什么。
“青草在哪里?”亚瑞宾背对着她,听到她的语气,他吓了一跳。那名金发男子忧伤地微微出声,就再也不敢看她了。
“那时我们很害怕,”年长的丈夫说,“我们以为它会咬伤孩子。”
“是我以为它会咬他的。它那时爬过他的脸,我看见它的毒牙”那名妻子将手放在她年轻丈夫的肩膀上,他不再说下去。
“它在哪里?”她很想号啕大哭,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他们拿来一个打开的小箱子,舞蛇接过后,往里面看去。
青草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几乎被截成两段,翻成两段的身体之间不断渗露出内脏,她全身发颤地看着它,青草蠕动了一下并轻弹蛇信。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悲叹,声音低到根本不成哭叫。她希望它的反应只是反射动作,并尽可能温柔地拿起它。她俯身亲抚它的嘴巴,一直亲抚到它头后部平滑青绿的鳞片。她迅速地在它头颅根部狠狠地咬了一口,冰冷咸湿的鲜血汩汩流进她的嘴里。假如刚才它还一息尚存,那么现在也已被她杀死了。
她看着那群父母亲,然后再看向亚瑞宾。他们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但她丝毫不同情他们的恐惧,也不在乎彼此同样的伤心。“像这样一个弱小的生物,”她说,“像这样弱小的生物,它只会带来欢乐与美梦。”她注视了他们良久,便转身重回帐篷。
“等等”她听见身后年长的丈夫走向她。他轻碰她的肩膀,她却耸肩甩掉他的手。“你想要什么,我们都愿意给你,”他说,“只要你不碰这个孩子。”
她愤怒地转过身,面向他。“我应该为了你们的愚蠢而害死史达宾吗?”他似乎试图抓住她,她猛力用肩膀往他肚子上重重一击,迅速进入帐幕内。在帐篷里,她用力踢着袋子,猝然被惊醒激怒的狂沙爬了出来,将自己缠绕成螺旋状圈圈。一旦有人试图进入,狂沙便猛烈地发出嘶嘶声,并嘎嘎作响,舞蛇从未听过它的声音如此狂暴。她根本没有费心去注意她背后的情况。在史达宾发现以前,她低头擦拭泪水,然后跪到他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他听见了帐篷外的说话声和跑步声。
“没事,”舞蛇说,“史达宾,你知道我们是横越沙漠来到这里的吗?”
“不知道。”他语带诧异地回答。
“沙漠里天气非常热,我们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充饥。青草现在去猎食了,它肚子非常饿。你能谅解它不在,让我开始工作吗?我会时刻陪在你身边的。”
他似乎非常疲倦,表情很失望,但他没有力气去争辩。“好吧。”他说话的声音沙沙的,仿佛沙子滑过指间。
舞蛇从肩膀上移开白雾,然后拉开史达宾瘦小身体上的毯子。肿瘤从肋骨骨架里向上压迫,导致他的身体变形,挤压到他的维生器官,还从他体内吸取供给生长的养分,更排出废物荼毒着他。舞蛇抓着白雾的头部,让它一面在他身上滑行,一面碰触诊尝。她必须控制这条眼镜蛇以防止它攻击,它已被兴奋煽动。狂沙嘎嘎作响时引起的振动让它退缩了一下,舞蛇抚慰着它。调教与训练凌驾天生的本能,开始做出反应。白雾停止滑动,舌头轻轻舔着肿瘤上层的皮肤。舞蛇放开了它。
这条眼镜蛇扬起身体展开攻击,就像普通眼镜蛇那般撕咬。它先浅浅刺入毒牙然后松开,为了要咬得更紧,又迅速地再咬一口,并且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始咀嚼它的猎物。史达宾叫出了声,但在舞蛇双手的控制下动弹不得。
白雾将毒囊里全部的毒液注入这个孩子身体之后就松开了他。它耸立环视四周,合起颈背,宛如一条笔直的线滑过地板,爬向它幽暗密闭的隔室。
“好了,史达宾。”
“我现在会死吗?”
“不会,”舞蛇说,“你现在不会死,我希望你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她从皮带上的囊袋里拿出一瓶装着粉状物的小药瓶。他顺从她,她将药粉洒在他的舌头上。“这会帮助止痛。”她没有把血擦掉,就在一连串牙孔造成的浅浅伤口上铺上了一块布垫。
她转身背对他。
“舞蛇?你要走了吗?”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不告而别。”
这个孩子躺了回去,闭上双眼,随着药粉的作用睡着了。
狂沙安静地蜷曲在深色毛毡上,舞蛇轻击地面唤醒它。它向她移动,纡尊降贵地转移阵地,爬进了袋包。舞蛇合上袋子并背起它,却仍觉得袋子内空荡荡的。她听见帐篷外的喧哗声。史达宾的父母亲和前来帮助他们的人扯开帐幕往内窥探,他们甚至还没看清楚,木棍就往帐篷内一阵猛戳。
舞蛇将皮袋放好:“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们进入帐篷内,亚瑞宾也和他们在一起,只有他手上没拿木棍。“舞蛇”他语调悲伤,遗憾又困惑地说,舞蛇无法判断他相信谁。他往后看,史达宾的母亲就站在他身后,他揽向她的肩膀,说:“要不是因为她,他早就死了。不论现在发生什么事,他都有可能会死。”
她甩开他的手:“他也许会活下来。现在连活下来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我们”她无法再强忍泪水说话。
舞蛇察觉到人群在移动,并将她包围。亚瑞宾朝她踏了一步然后停住,她明白他要她替自己辩护。“你们当中有谁会哭泣呢?”她说,“会为了我和我的绝望哭泣,为了他们和他们的罪恶哭泣,或者为小生物和它们的痛苦哭泣?”她感觉泪水从她的双颊滑落。
他们不了解她在说什么,她的眼泪也冒犯了他们。他们往后退聚成一团,仍然怕着她。她不再需要摆出那一副用来蒙骗孩子的冷静态度了。“唉,你们这群傻瓜。”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尖锐,“史达宾”
入口处传来领袖的声音,他们一阵惊愕。“让我过去。”挡在舞蛇前面的人群分出一条路让他们的领袖过去。她在舞蛇面前停下来,不理会她的脚几乎快要碰到的袋子。“史达宾会活下来吗?”她的声音温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