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樱(第4/7页)

祖母送的西装被抓得皱巴巴,隔壁同学穿的西装被口水弄得湿答答,武道馆里聚集了七千多个这样的新生。

冗长的典礼没完没了地进行着。照理讲这群新生应该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充满兴奋与希望才对,可是台下的新生十之八九都在睡觉。受到隔壁男生香甜的鼾声影响,世之介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就在睡眼蒙眬、意识模糊中,典礼结束了。

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邻座男生,睡梦中竟也能听到礼成散会的广播,他悠悠醒转,笑着对世之介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小弟弟都站起了呢,哈哈。”世之介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人走出会场。

走出武道馆,世之介总算完全清醒了。接下来的安排是回到学校参加新生入学教育,因此,一群穿着全新西装的新生络绎不绝地走下坡道。其中,有几个小团体走在一块儿,他们应该是附属高中直升上来的毕业生。因为绝大多数学生都还没交到朋友,大家都是形单影只地走。

世之介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正要跨步向前,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问道:“你是哪个系的?”世之介看了一眼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刚刚坐在邻座睡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

“工商管理系。”

世之介并不想和这个人有交集,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但很明显地摆出一张臭脸,对方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嘿,那不就跟我同系?”然后毫不客气地拍他的肩膀。

“说来说去,大学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择友。”

世之介忽然想起跟他一起到东京的小泽在飞机上说过的这句话,感觉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那个入学典礼实在是又臭又长,不过典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不知哪来的笨蛋跑到校长头顶上缩头缩脑的,还真好笑。”

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想不到自己正在跟那个笨蛋交谈。

“我叫仓持。你呢?”

看起来我行我素的仓持,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递给世之介。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的世之介,应该拒绝才对,可还是收下了,并且自我介绍:“我是横道。”

“横道,这里是你的第一志愿吗?”

仓持很快就把“同学”啦,“君”啦这一类礼貌性的称呼给省略了。世之介心想,就算是路边的野猫要亲热之前,也得花点时间互相熟悉一下,不是吗?

“我还报考了早稻田,不过没考上。”

“哦?我也是呢,没想到我们两个还真合得来。”

世之介当然知道合得来不是用在两个人念同一个科系的时候,也不会用在两个人同时落榜的场合,但听仓持这么一说,他居然产生了合得来的感觉,真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世之介和仓持嚼着口香糖,穿过外濠公园的樱花道,一起走回学校。两人问了彼此的出生地等等,虽说合得来,不过话题多从这个跳到那个,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深入。

世之介来到东京后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就是仓持一平。他和父母一起住在新宿区上落合,今年十九岁,因为复读了一年,所以和世之介同年级。

“老实说,我还是想进早稻田。”

前一秒钟世之介说想要考驾照,仓持还像个经验老到的过来人,跟他介绍哪个驾校的教练教得又好人又亲切,下一秒钟两人登上河堤的台阶时,仓持又跳回了之前的话题。

“是吗?”

世之介虽然做了回答,但他根本没在认真听。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河岸两旁摩肩接踵的赏樱人潮给吸引住了。

“所以,我想大三的时候去参加早稻田的转学考。”

“转学考?还要考啊?”

“我打算再去考。我当初就是为了进早稻田才决定复读的,人生的路还很长,如果这么早就妥协,算什么人生?”

对世之介来讲,“人生”这类字眼,除了开玩笑时会用到,平常哪里说得出口。眼前的仓持却是人不可貌相,他的认真态度恰好和他的外表成强烈对比。世之介目不转睛地看着仓持。他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在谈到“人生”之后,世之介痴痴地望着他光滑的侧脸,忽然觉得他简直就是释迦牟尼的化身。

“老师,东京有没有那种不必太用功也考得上的大学?介绍给我吧。”

他想起了自己在升学咨询时说的话。原来世界上有像他这种“先妥协再说”的人,也有像仓持那种“先考虑人生”的人。

堤岸旁的行人步道上都是蓝色的塑料布,一块块铺在樱花树下。樱花花瓣漫天飞舞,飘落在地。美则美矣,可掉在蓝色塑料布上,就什么情绪也引发不了了。

行人步道直通学校正门,一走进校园,立刻发现校内热闹非凡。每一个身穿深蓝色套装、正要前往各自教室的新生,无不被成群的开展社团招生的学长学姐包围簇拥。有拿网球拍的学姐,也有做美式足球运动员打扮的学长,还有在依旧寒冷的天气里穿着泳衣的前辈,他们并不是游泳社团的成员,似乎是摔跤同好会。

“横道,你决定加入哪个社团了吗?”

听到仓持的问题,世之介摇头说:“还没有。”

社团活动应该很有趣,不过对世之介来说,不先找到勤工俭学的机会,别说网球拍了,他连一个网球都买不起。

“你高中时参加了哪一个社团?”

仓持避开招生学姐学长的重重包围,一边闪躲一边问。

“应援部。不过,我就是个有名无实的队员。”

“应援部?就是穿着学生制服,喊着‘呼咧呼咧’的人,是吗?”

虽然世之介不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类型的应援部,但仓持问话的表情十分认真。“是的。你呢?”世之介也反问他。

“我是曲棍球社团的。”

“曲棍球?你是说冰上曲棍球?”

“不然还有什么曲棍球?”

朋友果真是物以类聚。

他们总算冲出了学长学姐的招募重围,来到了日照不良的校舍区。不知道是地板铺大理石的关系,还是天花板太高了,感觉上校舍就像洞窟一样阴暗。两人按照新生手册上的说明,一起走进指定的教室,同学几乎已经坐满了。黑板上贴着新生名单,座位也事先做了安排。

“唉?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仓持嘴里嘟囔着。世之介也帮忙确认了一遍,真的找不到仓持一平的名字。

“我不是这个班的吗……?”

他从皮夹里拿出学生证换领券,边看边搔着头说。

“……啊,算了算了。新生培训结束后,我们在外头碰面。总要去逛逛社团招生的摊位吧。”

仓持说完,拔腿冲出教室。世之介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才回过头看向教室内。因为大家都还是陌生人,世之介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冷漠的眼神。教室里的陈设十分简陋。全班大概有四十个学生,女生只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