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黄金周(第5/7页)

父母当然是反对到底,而且扬言不给任何援助。然而,大人反对得越厉害,男人的意志就越坚定,就算真的被父母说中没有未来也在所不惜。这一定是年轻气盛在作祟。

我离开大学校园,马上投入职场。和妻子的日子过得很苦,幸亏还有朋友帮助。如今回想起智世平安出生的那一天,仍然会泪水盈眶。虽然周遭的人依旧冷言冷语,说什么把婚姻当儿戏、人生就此断送,但当自己怀抱着智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嘲讽都烟消云散,算不了什么了。

智世上幼儿园之前,我不曾有过假日。妻子说想念夜大,完成大学学业,为了达成她的心愿,我拼命地赚钱。没多久,妻子开始一边带孩子,一边念书,最后终于拿到了大学文凭。因为已婚已育的身份,妻子在求职的过程中到处碰壁,后来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在瑞士独资的保险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成为双薪家庭以后,生活变得轻松多了,每个月也都能够存下钱来,作为智世将来的准备金。智世曾经在小学的作文簿里写道,非常尊敬在工作的母亲,也很钦佩让妈妈去上大学的爸爸。或许都是一些有口无心的童言童语,但我的内心还是塞满了笔墨无法形容的喜悦,那种感觉就像女儿给了我们一张毕业证书,宣告我们这对年纪轻轻就有孩子、饱历人世风霜的父母苦尽甘来了。

也许是这个因素,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又因为任职的房产中介公司景气不好、生意冷清,于是在智世升初一的那一年,我断然辞去工作,自行创业,开设了一家专门为餐厅的厨房提供清洁服务的公司。

虽然号称公司,但实际上只是在赤坂的写字楼里租了一张桌子、请秘书代接电话而已。尽管跑起业务来无法如预期般顺利,也常常睡眠不足,不过由于之前在中介公司上班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负责店面租售业务,因此公司经过一番惨淡经营,也渐有发展。常觉得自己在公司大有一国一城[4]之主的气势。

智世被警察送回来就是这之前不久才发生的事。

开导女儿俨然成为妻子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智世似乎吃定了妻子婉言相劝的温柔态度,后来连“初中毕业就出去找工作,然后跟那个男的结婚”之类的话都说出口。我的做法跟妻子恰好相反,从警局领回智世的第二天早上,就对她咆哮嘶吼:“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绝对不可以再见面!”从此父女俩无法再好好对话。

我深信此时此刻父母必须展现决不妥协的坚定态度,而且,讲到为女儿的将来打算,更有着满满的自负,天底下没有人会比我更替女儿着想。

促使我主动去找那个少年的,是智世开始不去上课,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那次我发觉智世正在和那个少年打电话,便飞也似地冲进她房间,夺过话筒,强行叫那个少年约定以后不会打电话给智世,也不会接智世的电话。这些话在智世听来当然刺耳,那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我单独前往妻子打听出来的加油站找那个少年。看到他时,他正满身大汗地在工作。少年认出我来,与我四目相接时愣了一下,但很快挺直腰杆,低下头去。少年没有染发,也没有穿耳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就是个老实的孩子,倒是个头长得很高。

少年说快要到休息时间了,于是我约他到附近的家庭餐馆说话。少年说要到办公室讲一声,没多久一位大概是店长的中年男子快步跑过来,郑重地向我鞠了一个大躬说道:“这孩子给您添了很大的麻烦,真的很抱歉。”这一瞬间还让人误以为他们是父子,但从两人之间的互动来看,感觉又不像有亲子关系。

我们一同走进家庭餐馆,坐定之后,少年也不等点完餐,就深深地低下头去,似乎在为智世被警察带走的事情赔罪。

“你既然知道要道歉,就不应该三更半夜把一个初中生带出去。”

我不知不觉地越说越大声,害得正要走过来的服务生刹住脚步不敢靠近。

妻子告诉我,那天恰巧是少年的生日,可是少年必须工作到很晚,原本不答应智世的见面要求,是智世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少年拗不过女儿,才会深夜还在外头逗留。

服务生端来咖啡,我不留情面地说:“总而言之,智世只是一个初中生,她现在这个年纪不是交男朋友的年纪。”

少年除了用手搔搔汗水流个不停的脖子,身体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两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咖啡。

“你也只有十八岁,不是吗?”

“是的。”少年答道,头依旧是低得不能再低。

“十八岁,人生正要开始,不是吗?从现在开始,你有很多事情要学、要做,从现在开始……”

“可是……”

少年首度抬起了头,目光中闪动着一丝诘问的眼神,似乎在质疑我:“你自己不也年纪轻轻就结婚了吗?”智世可能跟他提过我和妻子的故事。

“你听好,我和她妈妈当时已经上大学了,跟你现在和智世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这一点我知道,我连高中都没有毕业……可是,我并没有游手好闲,我很认真地在加油站工作,很努力地存钱,因为我将来想开一家小小的修车厂。”

“我已经说过了,智世还只是个初中生!”

一听到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少年随口说出的天真想法,我当场拍桌怒吼。

“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所以,我会等到智世初中毕业……”

“认真?认真什么?你知道什么叫作认真吗?你只想到自己,根本没有替智世想过,不是吗?”

“不是的……”

少年紧紧咬住牙关,额头上瞬即青筋暴露。

“请你想一想,请你替智世想一想,你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况吗?她才念了初中而已,不久要去念高中,然后会交新的朋友,会发现自己想上大学,一切的一切都正要开始,你应该让她看到自己的未来。正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替智世想过,才会动不动就把认真这种话挂在嘴边。你有把握现在的你可以给智世幸福吗?”

全身僵硬的少年缓缓摇头。

“如果你真的为智世好,请立刻从她面前消失,你希望智世将来能够幸福吧?如果是,请给她时间,让她冷静下来。她还只是个初中生啊……”

少年抬起头来,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

一个月以后,得知少年辞去加油站的工作后便失踪了,智世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少年果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城市,没有告诉任何人去处与下落。

披头散发的智世怒不可遏地跑来兴师问罪:“爸爸,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我连对妻子都不曾提过那天的谈话内容,况且也找不到少年的人了,所以坚持自己只说过“希望两个人不要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