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黄金周(第7/7页)

世之介急忙把入场券推回给小泽。

“你的票是免费的。我们社团办的舞会很受欢迎,我不需要卖给你,我只要拿去女子大学卖,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这么好卖啊?那一定赚很多啰?”

“还真是赚不少,以我们整个社团来算,几百万日元跑不掉。”

“几百万日元?”

“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

“要几张?”

“给我三张。”

另外两张要分给仓持和阿久津唯。

走出Renoir,世之介问小泽:“接下来要干吗?”高中时代,他们很爱一问一答,一个问:“接下来要干吗?”另一个就答:“没有要干吗。”一个又问:“那回家好了?”另一个就会回答:“回家也没事做。”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动动嘴巴打发时间而已。现在,世之介准备重温一下旧梦,他先开口提问,正等着小泽回答“没有要干吗”,不料却听到小泽说:“不好意思,我还有约。”

“啊?你说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这有什么?你都已经拿到免费的票了啊。”

主动约人见面,又要放人鸽子,连世之介都不高兴了。不过,就算硬把小泽留下来,两个人也只是不断地重复“接下来要干吗?”“没有要干吗。”“那回家好了?”而已。

世之介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目送小泽离开,看着身穿豆沙色双排扣西装的小泽,潇洒地走在斑马线上横过马路。

世之介觉得一个人被丢在涩谷街头,孤单无依地站在路边,不知何去何从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不如就此打道回府,但想到回家以后,还不是变成一个人自问自答“接下来要干吗……”

于是,他循着看起来忙碌不堪的小泽刚走过的路线,信步走到公园路,正巧瞥见路边有个红色电话亭,心想何不打个电话给仓持。

他认为仓持现在必定跟他一样,正在一个人自问自答“接下来要干吗……”,不过,接电话的是仓持的妈妈,而且告诉他:“平平不在家。”仓持妈妈的语调听起来非常高雅。

听到仓持的妈妈叫仓持“平平”时,世之介强忍住不许自己笑出来。

“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最近他很少回来。你是他学校的朋友吗?”

“是的,我叫横道。”

“咦?平平偶尔也会去你那儿过夜对不对?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呢?”

“没有、没有。”

“听平平说,你厨房的锅碗瓢盆那些东西都还没弄齐全是吗?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时到我们家来吃饭,不要客气哦。”

“谢谢。”

“平平最近好像交了女朋友……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清楚呢。”

“有女朋友应该介绍给大人认识啊,大概是害羞吧,什么都不告诉我。”

为了解决时间过剩的问题,世之介才想要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才发现别人好像也有时间过剩的问题,而且比他的还严重。

终于结束了和仓持母亲的通话,世之介走出电话亭,继续沿着坡道往上爬,打算到代代木公园看看。

他慢慢地爬上坡道,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喃喃叨念。

“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右脚、左脚,每踏出一步就无意识地念个字,待蓦然回神,才察觉自己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碎念,也就刻意地越念越大声。

“有什么不一样。”

“是、什、么、呢?”

“有什么不一样。”

“是、什、么、呢?”

配合心灵发出的节奏,世之介试着去探询答案的所在。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人是自己,寻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哪里不一样”的人也是自己,那么,一定要有另外一个自己跳出来回答问题给出答案,否则不就没完没了吗?

“有什么不一样。”

“是、什、么、呢?”

按着步调一步一字往前迈,不知不觉走到了代代木公园的入口。世之介站在坡道的高处回头往公园路方向眺望,似乎在确认自己刚刚走过的足迹。

来到东京快两个月了,眼看着五月就快过完了。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他还是分辨不出来究竟有什么东西哪里不一样,他还没有对这块土地产生落地生根的感情。他当然明白刚到一个新的地方,才认识几个新的朋友,新的生活也不过起头而已,不能期盼所有的一切一开始就要一拍即合,但总也不能任何事物都像沙子从指间滑落一般,那么轻易地就溜走了吧?明明许多事情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是,他却感觉不真切。

世之介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护栏坐下。从代代木公园出来的情侣经过他的身边时,免不了好奇地看一眼好似坐困愁城的他。

那应该是发生在初二那年暑假的事吧。那时候学校流行男生不穿内衣,直接穿开襟的衬衫制服去上课。影响所及,连一向都温驯地穿着母亲买给他的运动衫去上学的世之介,也迫不及待换上开襟衬衫,露出胸前的肌肉去学校。学校里面一定有流行什么,就想阻止什么的老师。大隈就是一个视敞胸露肌为大敌的老师,而且是一个很粗暴的体育老师。每次看到袒胸露乳的学生,大隈就会用他那肥肥短短的手指死劲地拧当事人的乳晕。有人痛得呼天抢地地号叫,胸部马上瘀青一片,也有人得意地炫耀:“看,多了一个乳头。”

有一次,世之介在走廊碰到大隈迎面走来,心中暗自叫苦,该来的还是来了,终于轮到自己了。他想象乳头被捏的痛感,想到嘴歪眼斜。大隈一步步地靠近,就在两人擦肩交错时,大隈烦不胜烦地说:“来学校记得穿内衣!”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世之介当然不是被虐狂,一心一意想被捏乳头,可是,没有被捏又感到一丝失落。说大隈带着厌烦的口吻或许不太恰当,总之,那是一个颇像大人数落小孩的声音。

大隈的猎物都是一群在学校赫赫有名的学生,也就是所谓的不良少年。被大隈盯上的不良少年,在乳头被捏的当下,夸张的哀号声,俨然变成一种现场秀,每天的午休时间定期在走廊上演。而且,这些学生都敢对老师说:“少管我!”老师当然不会因此撒手不管。世之介那一年正值十四五岁的叛逆期,他也很想放肆一下,跟老师抬杠:“不要管我!”谁知道不用他开口,老师就放过不管了,世之介居然连挑衅的机会都没有。

哎呀,那时候我只要跟大隈说“喂,捏我的乳头啊”,不就有机会了吗?

坐在护栏上的世之介突然灵光闪现,想到这个主意,不过下个瞬间急忙摇头连呼“不对、不对”,再次坐正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