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梅雨(第2/7页)
第二天早上九点刚过,世之介值完夜班,搭上准急电车回到花小金井站。天空正在飘雨,这场雨从天快亮时开始下,雨势离都心越远就越强,现在正乒乒乓乓地打在刚好和高峰车阵反方向、零星开在路上的三两部车的车窗上。没有带伞的世之介走出检票口,倏地爬上恰巧停在车站前的公交车,至于平常代步的自行车,他决定暂时寄放在自行车停车场。乘客只有世之介一人,公交车就像在等他似的,他一上车,便开动了。世之介坐在摇晃得相当厉害的公交车上,再次从裤袋里掏出昨晚客人给的一万日元钞票。
他摊开钞票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钞票上头的福泽谕吉[6]都在笑。他打算今天晚上去Volks,大啖一客好久没吃的牛排。
下车以后,世之介迎着雨跑向自己的公寓。上了一整夜的班,全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这时候让冰冷的雨水浇一浇,实在是畅快极了。
他一个箭步冲进公寓的门厅,一脚踩在散落一地、早已湿透的传单上面,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个四脚朝天。世之介一爬到二楼,就看到两名年轻男子站在走廊上,正用锐利如刀的眼神注视着他。眼前这两个人虽然穿了西装打着领带,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
世之介特意不去看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你住这个房间?”其中一位脑袋上有剃痕的男子开口问道。
“嗯。”
“我们是来找住你隔壁二〇三室的人。”
连一面都没见过的邻居,只知道那个闹钟。
“……他不给我们开门——!我知道他在里面,假装不在家——!”
年轻男子越叫越大声,当他说到“假装不在家——”时,还狠狠地踢了二〇三室的门。世之介目睹这一幕,不由得惊声尖叫。
“给你们这些邻居也添了不少麻烦吧。”
年轻男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世之介的肩膀。世之介二话不说,马上逃回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着急过度使然,他差点就把打工时的习惯搬出来,一进房立刻扣上防盗扣,但让门半开着,逃进去也没用啊。
世之介在屋内仍然听得见那两名年轻男子破口大骂的吼叫声。他打开电视,想要转移注意力,电视正巧在回放水户黄门[7]。说到害怕,的确是害怕得不得了,不过,电视多多少少替他分散了一些注意力,再加上整晚没合过眼,世之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世之介仿佛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也依稀记得自己在拼命地找印笼,大概是受了剧情的影响吧。
大约下午两点多,世之介被电话铃声吵醒。雨还没停,不过,走廊上已经没有叫嚣声了。世之介睡眼惺忪地拿起话筒。
“喂,喂,世之介吗?”
原来是穿豆沙色西装的小泽打来的电话。
“你怎么没有来?”
小泽劈头就问了一个不知头、不知尾的问题,世之介很快想到应该是指免费的舞会入场券。
“我去了啊。”
“咦,你来了?可是我找遍整个会场,都没有看到你啊。”
“不是,你听我说。我被挡在门口,没办法进去。”
“你穿错衣服了吧?”
“不是我,是跟我一起去的另外两个人,他们都穿牛仔裤。”
“那就难怪了。”
“参加舞会的服装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啊?”
仓持和阿久津唯穿牛仔裤,被判定不能进场;而世之介穿入学典礼那天的西装,入场就没问题。
那晚遭到谢绝进场的三个人,决定接受仓持的建议,改去新宿的迪斯科。
“新宿的舞厅我们是可以进去,不过,反过来你这身会很抢眼哦。”
仓持说得一点也没错,世之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原来那是一场冲浪社团办的舞会,只有世之介一个人穿着正式服装,那景象就好比穿着西装去海水浴场一样,真是蠢到抢眼。
一直到凌晨,他们跳到手脚不听使唤才走出舞厅。可是,已经没有电车可以搭回家了,世之介当然也没有可以搭出租车回东久留米的钱。阿久津唯对他说:“你也到我那儿去睡。”
听说仓持最近都在阿久津唯那里过夜,两人已处于半同居状态。世之介怎么会想躺在他们身边睡觉,不过,他也不会想带着身上仅有的一千日元留在歌舞伎町度过下半夜。
最后,三个人还是各出四百日元,搭出租车一起回阿久津唯的宿舍。
阿久津唯的房间里摆着仓持提过的书架,床放在靠窗的位置,床上有两个枕头并排在一起,床下有一盒面纸。那是一盒极其普通的面纸,但说也奇怪,世之介就是不敢用正眼去瞧它。
由于三个人都跳得很累,所以一到家便轮流洗澡,好赶快上床睡觉。其实,仓持和阿久津唯大可以跟平日一样,一起躺在床上睡,但阿久津唯抵死不从,好说歹说就是拒绝和仓持同床,大概是不好意思在朋友面前跟男朋友一起睡吧。
“我们平常不就睡在一块儿吗?”
世之介火速把坐垫铺在地板上,并迅速躺下。
那两个人继续拌嘴,世之介把他们的口角当成摇篮曲,一下子就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世之介醒来一眼就看到仓持躺在矮脚桌的桌脚边,正蜷着身子睡觉,看样子人家还是没有让他上床。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仓持和阿久津唯沉睡的呼吸声,不经意地重叠在一起。
小泽的电话并没有谈到什么重要的事,挂断之后,世之介很想知道外头的现况。他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认人声全无一片寂静;接着扣上门锁链,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窥看,隔壁的房门口多了两个空饮料罐,应该是昨晚那两个男人留下来的,除此之外,确认没有人影。
世之介松了一口气,心情一放松,肚子就叫起来了。他想,是先到Volks去享受欢乐美食,还是啃片吐司填个肚子就好,先把法语作业做完,再慢慢品尝垂涎已久的牛排?
这次的作业是翻译一位叫作列维—斯特劳斯[8]的学者的作品,世之介只知道这位大师用一堆他完全不认识的字,写些他完全不懂的东西。老实说,他连自己究竟哪里不懂都不清楚。
还是先去吃牛排好了。
虽然烦恼,但还是干脆地做出了决定。他沙沙沙地搔了搔屁股,电话铃声又响起了。由于房间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他觉得不是只有电话在响,而是整个房间都在叫。
“喂、喂。”
世之介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心头震了一下,为了节省电话费,母亲通常都会等到晚上八点以后,费率较低时才会打来。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现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