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街口的卡门(第5/11页)

“你也跟着一起来吧。”苏鹿披了黑色毛绒绒的披肩走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回过头,朝我笑笑,灯光打下来,她的眼睛里好像弥漫了十年不遇的大风雪一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家鸿。”我看着她,脑子里想起一道难解的代数题。顾惊云走在前面,忽然回转过头来,“对了,有件事儿,”他的脸上仍然满是饱蘸浓墨的笑意,“徐庆春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休一个学期的假。到时候我们家就整天都有人来玩,你们也随时都能来。”

“好啊,太好了——”思瑶在雪地里蹦跳着,拍着手,锦红色的碎花裙子一摇一摇的,那是种由衷的,投入的欢乐,把黑夜里的雪地融化成了肃杀的背景。我们挤上顾惊云的车,他把车轰隆一下发动起来,整个脸都被安然降临的灯光点亮了。

“你想吃什么?”顾惊云偏过脸去问苏鹿,眯起眼睛来温柔的笑,语气里是我从没有听到过的深情。我看着他朝苏鹿看过去那一瞬间的表情,我很熟悉那种表情,斗牛士艾斯卡妙在昏暗的酒吧里看到卡门,安东尼在渡船上看到埃及艳后,都是这样的表情,那种迷醉的,山雨欲来的危险,好像是整箱摆放在那里的炸弹,一个小小的火花轻轻一点就能让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可是苏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危险,把脸朝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哼着悠然的意大利小调——

这场悲剧就要开始了。灯光点亮了,前奏响起来了,台下的观众坐得黑压压的,都屏着呼吸。苏鹿,我的斑比,你就该上场了,你可得准备好啊。

【苏鹿】,2013

我听着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起来了,不用看,一定是徐欣。内容一定是问思瑶吃没吃饭,睡没睡觉,今天干了什么,明天又要去哪儿。他每天都给我发这么一个短信,我向来不理他,无聊。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几乎把整个道路都淹没了,“操,这车走不动了。”顾惊云在旁边轻轻地敲着方向盘,“过两天换一个新的。”

“明天肯定不用上课了,”思瑶坐在车后面,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嫩,“苏鹿啊,我想去南方中心购物,还有,吃寿司。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寿司了对不对。”

“南方中心远着呢,”我叹了一口气,“明天下大雪,估计公车又要取消了,就算不取消的话,一个小时来一班,还要转好几次,我可受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来了这儿,那种在国内深信不疑,引以为傲的欢乐和热情都像被浇了盆冷水似的,慢慢地熄灭下去了。

“坐什么公车嘛。”思瑶轻轻地笑了一下,“留着徐欣干什么用的。”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别麻烦别人,他又不是你什么人。”

“他自己愿意那样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思瑶轻轻地按动着手机,“话又说回来,其实他对我还真的不错——”

“行了,”顾惊云踩了一脚油门,连看向前面的路的眼神都是那种带笑的,深情的,我觉得,古代人说的那种“眼含桃花”就是说他这样的人。“明天你们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

“×,瞧你丫那怕老婆的德性,就不信你放假还能出得去——”林家鸿在后面接了一句,大家都笑了,这种笑像窗户上的雾气一样慢慢地荡漾开,还带着缓缓升腾的花纹。

顾惊云拐出门口的一大片沼泽地,车就被前面的一辆雷克萨斯猛的拦了一下,雪地里飞溅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啪啪啪地打到我这边的车窗上,“×——”他踩住刹车,挂了挡,拍一下方向盘,喇叭和着外面的雪光,车灯是两团雾蒙蒙的黄。“思瑶,”徐欣的声音在大雪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被冻得又干又硬,“苏鹿,你快叫思瑶下来我找她有事儿——”他站在驾驶位的前面拍打着车窗,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名字可以被人叫得那么难听。

“你干什么?”我皱着眉头打开车门,思瑶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后。外面的风雪像细小的针一样前赴后继地扑在我们脸上,他嬉皮笑脸地端着一捧玫瑰花过来,“瑶瑶,我听说今天是橙色情人节,今天下午特地去西雅图买了花送你,我看看——”他回过身去把车的后车厢打开,满满当当地堆了一车的玫瑰花,馥郁的好像雪地里淌血的尸体。我打了个寒战,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雪糕车叮铃铃摇晃的铃声里,车上的冷冻冰柜下藏着还年轻娇嫩的人头。

徐欣走过来拍拍思瑶的肩,满身都是冰箱的味道,好像是一具刚从冷冻柜里爬出来的尸体。“橙色情人节是日本东京流传过来的,”他像背课文那样背起来,在黑夜里打了个哆嗦,围巾上簌簌地掉下来几片雪花,“一般都会去电影院看两场电影——”

“我们要去吃火锅。”我指了指他身后停着的车,顾惊云把音响的声音调大了,许哲佩的歌声在寒冷的雪地里稚嫩得发抖,他眯起眼睛来,眼镜上盖了一片片的薄雾,爱马仕的尼罗河香水浓郁地把雪气包裹住,说不出来的暧昧,好像是暖气开得太大的房间。“徐庆春走啦?”他问我。

“嗯。”我点点头,外面的雪变冷了,无休无止的和着音响的声音刮过来,睫毛就像黏糊糊的蜘蛛网,闭上眼睛就是一片白蒙蒙。他走过来,伏在我的耳边,“和顾惊云玩的时候小心点。他在我们这儿名声不好。”

我本来想说我其实只是在和思瑶玩,听了他这种对白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抹了把脸上没化尽的雨水,打开顾惊云的车门,回身对着徐欣笑一笑,“想太多了对脑子不好。”我听见雪融进我的声音里,凉意从裤脚渐渐地漫上来。

思瑶在引擎发动的轰鸣声里低着头,满眼都是寂静的欢喜,那种神色让我心里一抖。

我看着她,无奈地笑笑,“思瑶你别管他。说什么今天是橙色情人节,其实每个月的十四号都是各种情人节,像大姨妈似的每个月一次——”

林家鸿坐在前面一直憋着,终于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扑哧笑了起来。“苏鹿你说得太对了,”他笑嘻嘻地说,“徐哥从来的飞机上开始就一个一个地追女生,前两天还刚甩了个日本妹子,这回估计是他第一次受挫成这样,还去西雅图买了一车玫瑰,这小子真舍得下本儿。”

“是,”顾惊云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凯莱这儿可是个乱世,群雄汇集,多好的人都有,多坏的人也有——”林家鸿情绪明显变嗨了,很不给他面子地接了一句,“比如你。”

“去,”顾惊云在薄薄的雪地上拐了个弯,嬉皮笑脸地接上他的话,“我这是好心给学妹提个醒,你打什么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