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7页)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极力稳住周小野,可任南希的姑姑却得寸进尺,她一屁股压塌了半边沙发,又指着我们的鼻子教训道:“哼!真是不知道感恩戴德。像你们这种人啊,还不晓得花了俺家南希多少钱。俺们南希啊一个月赚三万,有房有车,你们有吗?”
“我……”
“我们没有。”我忙插话,把他口中来不及吐出的“操”字给抹杀了。
“量你们也没有,以前你们白住就算了。不过以后依俺看啊,南希还是得找你们要房租,就算是朋友这也太没分寸了。”
男人已经吃完水果篮里的两根香蕉,他跟着说:“算了,咱南希不差这个钱。不过你们也住不了多久了,回头他就要把他爹娘接过来了。所以年轻人啊,还是要像俺们南希一样肯吃苦肯奋斗,才能赚大钱,老赖别人屋檐下算什么啊。”说到这,他又开始剥手里的橘子,并朝我们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
是的,轻蔑。
那一刻别说周小野,连我都差点爆粗口了。我发誓,在这之前我从不歧视任何农民,每次看到他们都会倍感亲切,善良、淳朴、勤劳、诚实,恨不能各种褒义词往他们身上贴。可眼下,任南希的这两位亲戚却完全颠覆了我的三观,我只想特真诚地送他们六个大字:没文化,真可怕!
但我没有开口,因为厨房里的任南希正端着两杯茶,一脸祈求地望过来,样子别提多心酸,此刻真正承受着莫大屈辱的其实是他吧!周小野似乎气过头了,他意外地什么也没说,只是抓起自己的T恤,摔门走了。
我见气氛不对忙赔笑脸,我说:“伯父伯母,不好意思。我也还有点事,你们请随意。”
“又不是你家,这话不用你来讲。”胖女人哼了声。
我当时真想扇自己两耳光:陈默,我让你嘴贱,让你傻逼!
下楼后,周小野朝自己的改装车狠狠踢了一脚,汽车很快回应了他一串悦耳的警报声。他不消气,撑着腰打着赤膊来回走动,暴躁得像一头公牛。
“算了,消消气。他亲戚最多睡一晚就走。”我拍拍他的肩。
“我生气不是为这个!我他妈是气任南希。你说那孙子撒什么谎啊!没房就没房啊,没赚大钱很丢人吗?需要拉上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来演这出戏吗?弱智!!瞧丫那操行,看着我时几乎要哭了,你说一个男人怎么就活得那么窝囊!”
“他有苦衷,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一村人都为他感到自豪。这种时候我们如果拆他台,他父母会被村里人笑的。”
我本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周小野,毕竟我答应过南希要保密,况且说了他也未必能体会。像他这种被宠惯的人,大概不会了解仅仅为了争一口气而活的人生有多沉重。可我是懂的,自从他选择背负起大家的期望时,就早已放弃了自己。其实我们是一类人的,不同的是,我固守了自己的期望,放弃了大家。
周小野有一丝动容,他摆摆手不愿再谈,“上车吧。”
当我问去哪时,他原本还恼怒的脸上立马流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每次这种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又想到她了。
“走,咱们去找梓雯。”他说。
【四】
周小野很紧张地站在单身公寓的门外,一脸革命烈士英勇就义前突然又后悔了的惊恐。门铃摁响后他开始神经兮兮地默念:“天将降美女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劳其筋骨,劳其筋骨……”
当劳其筋骨念到第七遍时,门开了。
雯姐裹着性感的白色浴袍,脸上敷着一块只露出双眼的补水面膜,活像在COS白骨精。她单手扶着门沿淡淡扫了我们一眼,放行了。周小野立马冲进屋子造作地尖叫起来,“嗨,伊丽莎白,我的心肝宝贝,想爹了没?!”
伊丽莎白是雯姐养的一条沙皮狗。简单说,就是那种浑身肥胖得像一根巨型香肠鼻子眼睛还皱在了一块的生物。它一跃而起将周小野扑倒在地,一张流满哈喇子的血盆大口在他脸上疯狂地蹭着。可怜的周小野明明抵触得浑身都要痉挛了,还强装出一副爷爷抱着孙子晒太阳共享天伦之乐的嘴脸。一切只因为雯姐曾说过的一句话:我找男人,首先要过伊丽莎白这一关。
现在看来,第一关他算是满分通过了。
而其实周小野是非常怕狗的,传说他四岁时曾被一条暴躁的京巴狗咬到了鼻子,我见过被狗咬到了手、腿、屁股,甚至是小鸡鸡,可鼻子……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究竟要对狗做出多么奇怪的事情,才可能被咬到鼻子。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鼻梁上被医生强行扎上几针狂犬疫苗后,他从此对狗产生了阴影。此刻,面对俩公版的人狗情未了,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经感慨:爱情真伟大。
“周小野,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说。
“哥就是喜欢狗,你管不着。”
“你倒是喜欢它什么,像现在这样骑在你身上?”我真佩服这货,尿都快吓出来了还在嘴硬。
雯姐早在一旁乐得不行了,赶在面膜被绷坏之前决定给我们倒茶。不过我很怀疑她是否还能找到饮水机。我的意思是,才一个月不到,她的屋子又凌乱得快赶上被洗劫过的百货商场了。
其实如果不是一个月前亲眼所见,我也绝对不能相信,工作时就像神一般存在的雯姐私生活竟是如此的恶劣。我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上门时在她家厅堂的吊灯尖角上看到的那条红色内裤,当场戳瞎了我的双眼。
对此她风轻云淡地解释:“喔,伊丽莎白干的。”
“你的意思是,这条身长0.3米不到的狗叼着你的红色小内裤腾空3米把它挂在了天花板上了吗?!”雯姐愣了两秒,似乎在快速脑补那些画面,随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理论上,是的。”
我跟周小野齐齐看向脚下这只正在咬鞋的无辜的短腿狗,瞬间肃然起敬。然后我俩本着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给她的单身公寓进行了一次大扫除,顺便修好了两个壁灯,一个水龙头和一个马桶盖。
周小野在房间角落整理扎堆的空啤酒瓶和烟头时,还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相框。从它受冷落的程度来看,几乎和垃圾归为一类了。相框里是雯姐和一个男人的合照,那时雯姐还很年轻,当然如今的她也保养得很好,只是照片中的女孩更显青涩,俨然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至于照片中的男生,脸部被烟头给烫焦了。
“照片上这人谁啊?”周小野问。
“前男友。”雯姐很坦诚。
“你是有多恨他啊,脸都给烧没了。”
“刚分手那段时间确实挺恨的。”
“那孙子是不是对你特别不好?”周小野刨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