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南希,以后你要经济上有困难别自己撑着,跟我说……”
“陈默你什么意思啊!”他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割过来,“你以为我今天说这些是为了找你借钱吗?你把我任南希当什么人呢?你也瞧不起我吗?”
“不、不是,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我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瞧不起我。周小野、梓雯、郭爱卿,你们通通都瞧不起我。那天你们在办公室聊我的事我都听到了,你们不让我来你们组,你们嫌我穷,嫌我是个乡巴佬,嫌我没骨气……”
“南希你真误会了!杂志现在还没办起来,雯姐是怕连累到你。”
“你凭什么觉得她这样想?”
“雯姐不是那种人。”
南希嗤笑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你怎么知道她是哪种人?”这话把我问住了,仔细一想我确实认识她没多久,除了知道她曾经是个很厉害的出版人,对于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对她的那种信赖是哪冒出来的。
“陈默,你是个好人,你对谁都真心实意这点我最清楚。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我比你多吃几年饭不是白吃的。总之你记住我今天的话:农夫之所以被蛇咬死,是因为他以为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善良。陈默,你就是那个傻农夫,你要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蛇咬死。”
他目光如炬,双眼里的那团火烧得那么旺,错觉一不留神就能把体内的酒精都点燃。面对这样的他,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很久后,我才淡淡开口了。
“那我情愿被咬死,也不做那条蛇。”
南希有些意外地愣住了,他似乎清醒过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又回归到脸上。他不再看我,微微低下头,将两个空酒杯斟满,然后拿起其中一杯兀自喝了。
“陈默,认识你这个朋友算值了。我干杯,你随意。”
【五】
星期一,Shine还没走。
现在对我而言,除了世界依旧不够和平外,每天一大早来公司最大的不幸就是发现这个废物还恬不知耻地出现在办公室,丝毫没有要辞职的意思。这意味着,我又将要在到底是活活掐死他还是活活掐死他的挣扎中度过一天了。
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刚打开电脑,雯姐的QQ窗口便弹过来,仿佛掐准了时间。
——陈默,在不在?
——在。
——Shine排的内芯问题很严重。我刚随意看了下,里面主打文章标题的花纹符号用的居然是蕾丝内裤,就更别提互动栏目里的那些蜡烛、皮鞭了。他瞎了吗?青春文学读物这几个字看不见吗?他以为是在做《十八禁》啊?!
——哈哈哈,很符合他的恶趣味。
——别笑!
——哦。
——我不管他在英国都干了些什么,明天就要出片,今天你务必盯着他全部改完。这事别让郭爱卿管了,如果你不想闹出人命的话。先把《橙》第一期做出来,调换美编的事回头我再想办法。
——行,交给我。
我尽量回了雯姐一个轻松的答复,却比谁都清楚这个活并不轻松。
我关闭聊天窗口,回头看了Shine一眼,刚要开口,胃里来不及消化的绿豆粥就翻到了喉咙口。
我深吸一口气:“Shine,杂志内芯可能还需要调整一下。”
他一脸不爽地扭过身子,“怎么,你觉得不好吗?调整是没问题啦。不过我采用的可是英国最新潮的视觉元素,你们的审美呀早过时啦,都跟现在的年轻人脱节了……”我膀胱一紧,恨不能当场揪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以上是脑内画面,我真正可以做的,只能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轻声细语地说服他,循循善诱地督促他,在他无数次甩掉鼠标说“好累啊,不想改了”时,还得有如春天般温暖地讨好他,给他泡茶喝、揉肩膀,陪他聊英国的那些事儿。
这项非人类的工作持续了一整天,过程别提有多憋屈。在看到杂志内芯出来时,我辛酸得差点哭了。
将打印出来的内芯校对完时,时钟已经指向11点。我将内芯发出片编辑的邮箱里,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小凉站在半敞开的门外,探头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一个略微局促的微笑。
“还没走?”她问。
“你不也是吗?”
“工作多嘛,不过现在看来,你这个主编比我还忙。”
我叹了口气,“本来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我是在收拾烂摊子。上星期公司调给我们组的那个美编,完全是过来添乱的。”
“没办法,谁让这人是姚丽华的亲戚呢。”她在我身旁坐下,跟我一起看着邮箱里的文件进度条,“不过,你们当初为什么不选南希呢?我可以找人事部帮忙调过来。”
“这事一言难尽。”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小凉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误会确实还有些大。要不这样吧,明天我找他谈谈,他平日还比较听我劝。就算不来你们组,私下里帮帮忙也好。”
“那先谢了。”
“不客气,你们工作顺利我也会跟着轻松。”
那晚我们又一起下班了。走出公司时已是深夜,清凉的夜风中夹着夏天独有的味道从地面吹来,吹乱了她的长裙。她压了压耳际边的长发,没有回头看我,声音越来越突然,“陈默,急着回家吗?”
“不急啊。”
“那一起走走吧。”
“好。”
我们漫步在街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多是公司里的八卦,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戛然而止,仿佛患上失语症般两人都安静了。接下来便是单调的行走,她在前,我在后。她的长发披在肩头,侧脸的耳垂上的玫瑰红耳钉若隐若现,很美。突然之间,我就想问她八年前彼此交换的护身符还有没有留着?说来惭愧,我曾把它放在床底的一个陈旧的皮箱里,里面还有我收到为数不多的节日贺卡跟礼物,后来因为搬家一并遗失了。
“你怎么呢,走那么慢?”她有所察觉地回过头。
“没什么。”我慌张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她的话里听不出失望。很久后,天空上方突然传来了沉重而巨大的撞击声,那是一个即将盖起的楼盘在打地基,声音像是汹涌的浪涛有规律地拍打着礁石。我们不约而同地驻足,抬头看向被灯光打亮的楼盘广告牌:爱她,就给她一个家。
小凉就在下一秒不经意就笑了。
“欸,你说是不是买了一套房子,就真的能拥有一个家?”
“不一定吧。不过想要一个家总得先有房子,睡天桥底下或者烈士公园的爱情,我只怕接受无能。”
她被逗笑了,“嗯,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