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风雨有时(第5/7页)

昭阳探过脑袋来看了一眼,是他搬家之前去锣鼓巷偶然淘来的盒子。在一家灯光晦暗的手工店里,摆在窗台上等待兜售的储物盒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凉夏所珍视的属于外婆的藤编小箱,天然是用来储藏回忆的东西,放照片或许正合适。

于是昭阳买下来,把不再摆出来但又要带在身边的诸多照片收纳进去,厚厚一沓,能看出年华更替色彩变迁来。

常樾翻看起来,唯独发现一个信封贴边放置,像小时候偷偷藏钱的方法似的,“是你藏的私房钱忘记了吧?”说着抻开信封,却只有一张照片在里,抽出来,看到一张有些惶惑的女孩的脸,蒙了时光蒙了韶华。

她有片刻的呆愣停留在手中的照片上,翻过背面,一片空白。

连昭阳自己也愣在了那里,自己可能都想不起那时把凉夏的照片这样收起来了吧。

“刻骨铭心的初恋?”常樾看着照片上那个年少的陌生女孩询问他。

这是他从未对她提起过的过往,以至于她真的以为他的生活中从未与爱情有过瓜葛。

初恋?是喜欢过的女孩吗?昭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与凉夏,在被埋葬在一千公里之外的过去里,好像只是两个各自独立又呈镜像的存在,只有身后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手拉手走在落到淮水另一边的落日里。

他不开口,常樾越觉失落,如此情深才会难以启齿,许多人,都这样说。

她把照片原封不动放回去,去桌子上取水喝,坐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看着昭阳说,“你带我走过你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过去,可是没有出现过任何让我生疑的女孩的名字。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分享你所有的成长,为什么,不能说给我听一听呢。也许,我会喜欢这个女孩子。”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所以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是我一度离开这里去南方上学时候的同学,关系很好,高中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也不知道彼此的联系方式。很多时候,其实,我已经想不起还有凉夏的存在。”凉夏,这么多年来,昭阳第一次再吐出这个名字的发音,觉得遥远而生涩。

“凉夏……”常樾重复了一下,觉得这个词语的发音有些熟悉,仿佛曾经由自己的口型里吐出过这名字,可是,她实在是想不起来无法确定了。得到地失去了,得不到的永恒了,“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一辈子可能都放不下这记忆吧。”

昭阳摇头,继续开始用鼠标给屏幕上的人像驱除色斑,“你不找出来,我真的快忘了它在那。”

常樾没有再问,喝完一杯水,就回到卧室里卧床看书去了。

可是,她的眼前总是会浮现那张照片,那一个瞬间的细微捕捉,好像框定了之后所有的起承转合一般,她看见其中的跌宕,隐忍,离别与失去。她知道,她不该计较不可能再回头的过去,可是,她毕竟已经触摸到了他在乎过的一个人,他不肯拿出来的一段曾经。

晋浔的电话解救了两个人之间不合时宜的沉默,电话里还能听到叶迦细碎而欢快的声音,“昭阳,我们在锣鼓巷,带常樾过来吧,我请喝酒。我要开始写新书了。”

“好,我带常樾一起过去。”

“当然。”

挂了电话,昭阳走过去把半躺在床上的常樾抱起来,“走吧,我们喝酒去。”

我们喝酒去,我们喝酒去,好像抛弃前尘后路只醉今朝。坐在出租车上,常樾看着这庞大城市的夜晚,觉得自己捆缚在重重血管里的心脏也像蔓延的夜色一样在寻求出口。但是,她停在了路口,看着仿佛若有光的洞口,却不能前行。

昭阳握着她的手,他是要最终穿越仿佛依稀的光亮寻找另一片天地的人吧,自己,真的能够与他一同前行吗?常樾突然觉得手指上传递过来的温暖变得有些伤感。

那天他们喝了很久,大部分时间是叶迦与昭阳在讨论新书的图画构想,封面设计,用色风格,晋浔周到地照顾着每一个人的酒杯,气定神闲。

常樾看着他们,心里好像自然画出坐标,在这城市的地图上,他们都有自己的位置,可是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她与他们的经验截然不同,她说不上话,搭不上茬,好像是电视剧里的群众演员,默默地在镜头里专注地看着主角们表演,做好背景便可。

于是,她喝着喝着就彻底不再说话,重重心事的模样。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晋浔小心地问她。

昭阳这才发现她混着威士忌,啤酒,鸡尾酒乱七八糟喝下去了很多,面色苍白,神情困顿。

“你带她回去吧,一定是工作不开心了。”叶迦玩笑了一句,拿走了常樾面前最后一杯没有加冰的威士忌。

而这一次,昭阳才真正注意到她的不快乐,垂下去的睫毛微微抖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她。

过了12点,公寓的电梯就停开了。昭阳背着常樾爬上七楼,耳背被她绵软的呼吸呵得湿热,不自觉笑起来。

他如何给她解释,他是一种本能的拒绝,无论是摄影还是辞职,可能都只是一种拒绝。拒绝被侵蚀,被磨损,被收敛,拒绝自己对美好的事物日渐麻木不再动容。否则,那时的常樾,一定无法打动他。

彼时伏在昭阳背上的常樾并没有睡着,有些许的清醒,伴随瘫软掉的身体。昭阳的体温注入她心里,暖得令人沮丧。或许,她真的如自己所说,只是个无趣的人,她体会不了昭阳的自得其乐,她总是无端的低落担忧,她开始厌恶自己,于是不自觉抓紧了昭阳的衣领。

后面的事情,她就不再记得,如果不是第二天早晨被昭阳清理浴室的声音弄醒,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凌晨爬起来吐过了三回,五脏六腑统统交代出来。

“我昨天是不是很丢人,喝这么多?”常樾贴着浴室的玻璃门探出脑袋问昭阳。

“还成吧,还知道回家再吐。”

“我不承认。”

“我有照片为证。”昭阳的笑容很坏的样子。

“呀!”常樾惊呼一声,却不只是为了昭阳可能的恶作剧,而是墙上的挂钟提醒她今天是周一,九点已经近在眼前,“天啊,我要迟到了,今天是周一!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呢。”

“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喝成那样。”昭阳一脸无辜。

常樾顾不得与昭阳逗乐,连忙飞速跑来跑去尽数穿衣收十背包从抽屉里抓出散钱就往外跑,在拉开门的瞬间,她突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转过身对昭阳说,“为什么……你没去上班?”

昭阳带上浴室门,在早晨的清冷阳光里伸了个懒腰说,“我辞职了,给叶迦打工去。好好把她的新书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