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危情记(第11/11页)

我十分疲倦。天已大亮。老赵的亲戚把我送到镇上宾馆,我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醒。涂书记一直在宾馆等着我,见面后问我谈得如何,我说听他说了整整一夜。

“他的料,不大,但不少,不简单,我认为极具代表性。”涂书记说,“客观上讲,他的违纪违法,并没有给国家带来太明显的经济损失,涉腐金额也很小,所以连同渎职、重婚这些,就量刑了两年。但他造成的内伤很大。怎么说呢?就是他这种人,不是个别,他的行为,没有造成重大公共事件,看起来没有伤害人民群众,没有坑害国家利益,但他伤害的是亲人,是身边人,是跟他发生关联的人。所以,他颠三倒四的,动辄说枪毙自己都嫌轻,还要求法庭重判自己,完全不奇怪。伤亲人,伤近人,最终还是伤自己啊。”

“这个我认同,”我说,“等于是把毒药喷在自家的花园里。”

“还有,他间接害了不少同志。”涂书记说,“市长因为爱他的才能,也一直不太相信他会生活放荡到这个程度,所以遇有举报什么的,没有深究,在提拔重用上,没有把关,导致失察,被记过处分。政府副秘书长,还有开发区里他的好几个下属,都涉腐被抓。他被失察,他也失察别人,形成恶性循环。”

我觉得,这类人制造了体制的裂缝。我把这个意见说出来,涂书记一拍腿,说,有道理。

领导干部是体制链条里的重要环节,相当于一个零部件什么的,若干个零部件出问题,影响了机器高效运转,进而使一些人怀疑整个机器本身的质量。

涂书记说,赵的许多作为,虽然停留在道德层面,但影响极坏,极有舆论杀伤力。

我们探讨了一会儿。最后,涂书记说了办案过程中的一个插曲。

“他一定给你说了他在部队时挨手电筒抽打的事了吧?!”

我说,是的,很震撼的细节。

“一般人那一家伙给打醒了,他呀,看来,给打了个半醒半昏。”涂书记嘴巴里发出轻蔑的一声哼哼,然后说:“在立案调查期间,我见了他一面。我跟他有渊源,他的案子我是回避的,一点不参与。但他中间给放出来两个星期,就到处找人说情,也找到我,要我帮忙,他说他只是生活问题,没有经济问题。后来他又给老首长打电话,就是那个拿手电筒抽他的老首长。老首长气坏了,电话里一听是他,就挂掉了。案子定性之后,我突然接到老首长电话,托我关心他一下,无论如何,他有一份心意,要我亲自转给赵。于是,我又见了他一面。替老首长转达了心意。”

这家伙卖关子,讲到这里就停顿了。我好奇地问,到底什么心意啊,这老首长很有一葫芦啊。

“是的,很有一葫芦!”涂书记说,“老首长的心意是,让我再抽他一电筒。我找了好几个超市,才买到了一个电筒,过去抽了姓赵的一家伙。他跳起来,说你狗日的不帮我,还他妈的搞暴力办案啊。我一字一顿对他吼,这是老首长让我转达的心意!他立即蹲在地上,就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后来,有人不明情况,就传说他欺骗纪委办案人员,被监察局的副局长给打了。我还背了个破坏办案纪律的黑锅,都没办法解释。”

我这一夜听下来,觉得赵的优点不少,比如,坦率,血气方刚,肯吃苦,有能力,肯干事,情感丰富,精力充沛。但他的基本素养中没有健全的道德体系,人格不太稳定,价值观比较模糊,尊耻颠倒,缺少这个层次的领导干部应有的强大信念。我和老涂的一致意见是:这样的干部早晚要出事,晚出事不如早出事,早点出事,利国、利家、利他、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