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10/13页)

正太郎却还是一脸镇定,转动着黑溜溜的大眼珠说:“美登利哟,你当我在说笑呢,我这可是认真的噢。没有一个小孩不会长大的,将来我也会娶老婆,娶一个漂亮的老婆,带出来兜风闲逛。总而言之,我就是喜欢漂亮的。要是外婆让我娶个像烤饼铺的大麻子阿福,或者劈柴铺的锛儿头那样的媳妇,我二话不说就敢让她们出去,门都不让进来。我最反感有麻子和湿疮的女人了!”最后的这句话,正太郎还格外加重了语气。 

老板娘忍不住放声大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我店里玩呢,你没看到我脸上也有麻子吗?”

“那不一样,您上了年纪,我说的是娶媳妇,这是两回事。”

“哟哟哟,那是我说错话咯。”老板娘继续调侃着说,“咱们这条街呀,长得好看的姑娘就数花店的阿六和水果店的阿喜咯,不过还有一个比她俩都漂亮的,就坐在你的身边呢。那你到底打算娶哪个呀?你是喜欢阿六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呢,还是阿喜那清脆的好嗓音呢?说说看,到底是哪一个呀?”

正太郎被这么一问,一下子羞红了脸,说:“别乱说!阿六、阿喜什么的,有什么好的?我才不喜欢呢!”

说着他离开吊灯下,走到了墙壁前。

“那就是说,你只喜欢美登利咯?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你问的太多啦,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正太郎背对着大家,用手敲打着墙腰糊纸,小声唱起歌来:

水车,转起来吧

转起来吧,水车……

这边厢,美登利正把大家的扁螺壳集中在一起,对大家说:“咱们再玩一次吧!”

她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脸红。

十二 

信如每次从家里去田街找姐姐,都喜欢从堤坝旁边的近路走。当然也不是非走这条路不可,只是堤坝前有一扇简单的格子门,门中的庭院中央安设着鞍马石造的灯笼,胡枝子编的篱笆也很有趣,屋檐下卷起来的竹帘子也相当雅致,犹如当代版的按察使夫人正在嵌了玻璃的窗户中数着念珠,而剪短了头发的若紫(《源氏物语》中的人物)会从里面娉婷走出。

其实,这里就是大黑屋的别院。

如今秋雨不歇,淫雨霏霏。信如的母亲做完了田街的女儿让她做的冬衣,爱女心切想让女儿早点穿上,就让信如跑一趟,把衣服送到姐姐那儿去。

信如向来孝顺,对娘的话都是言听计从,满口答应下来,就带着包袱,连忙穿上小仓灰布趾襻儿的厚底木屐,撑着雨伞出了门。

他从黑浆沟旁边拐了个弯,沿着常走的那条小路赶过去。正巧走到大黑屋前时,莫名吹来一阵狂风,信如使劲想抓住雨伞,可是风大得差点把他也一并刮飞。信如脚上用力想站稳,结果本以为结实的木屐趾襻儿却突然断了,这可比伞飞了还要麻烦。

信如有些懊恼地咂吧嘴,有些无奈地把雨伞置靠在大黑屋的门边,自己躲在挡雨的屋檐下开始修理趾襻儿。

不过这位养尊处优的佛门公子哥哪会做这种活计,心里着急,手上更是笨拙,翻来覆去也弄不好。信如心情烦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作文纸,撕成了一条一条来做捻纸绳。可是又一阵狂风袭来,放在门边的雨伞也被狂风吹得乱窜。

“可恶啊!”信如骂道。他伸手去抓雨伞,结果放在膝盖上的包袱反而掉进了泥地里,自己衣服的袖子也沾满了泥。

下雨天没伞已经够惨了,现在又弄断了木屐的趾襻儿,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美登利在家里隔着玻璃远远望见这情形,就对娘说:“那个……娘呀,那边有个人的趾襻儿断了。娘,我给他拿点布去好不好?”

说完她就从针线盒里找出一条友禅绸缎,赶紧穿上院子里放着的木屐,拿起廊沿上的一把洋伞,还没撑开就踏着庭石,一路小跑而去。一看到门口的人是信如,美登利瞬间就脸红了,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心开始怦怦怦地跳个不停,她生怕被谁瞧见自己的这副模样,带着胆怯,小心翼翼地靠近格子门。

信如此刻恰好回头,一看是美登利,也是一声不吭,身上却开始冒冷汗,恨不得马上拔腿就跑。

按照美登利向来的脾气,按理说看到信如此时的狼狈样,必然会捧腹大笑,说:“看你这倒霉样,哈哈!”然后会笑得直不起腰,还要借机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你这个卑劣的家伙!庙会那天晚上,你借口说要教训正太郎,找一帮人过来寻事,无缘无故把三五郎打了一顿,自己却躲在后面出谋划策。嘿!坦白向我道歉吧!我知道是你让长吉骂我是臭婊子的!婊子又如何?我有影响你什么吗?我有爹娘疼爱,还有大黑屋的老板和姐姐照顾,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酒肉和尚来教训我!你凭什么骂我?要是有种就当面对我说,不要在背后说三道四,有本事就冲着我来,我才不怕你呢!”

依美登利本来的性子就该抓着信如的袖子,咄咄逼人地对他说出这番话的。可是此刻的她,却沉默着躲在门后边,心情游移不定,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心乱跳,扑通扑通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了。

十三 

信如走到大黑屋门口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紧张起来,只想着赶紧离开。可是事情来得不巧,遇到下雨又刮风,偏偏又在这个地方踩断了木屐趾襻儿,只能蹲在大黑屋前修理起来。当背后传来踩踏庭院石头的脚步声时,他心中更是慌张失措,想也不用想,这来人肯定是美登利。信如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只觉得全身颤抖,脸色也白了。虽然背着身子装作一心一意在修理趾襻儿的样子,但他心中已经是一团乱麻,又是急切又是紧张,双手也愈加不听使唤,弄得一团糟。

院子里的的美登利伸出头来偷偷观察信如,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心里比他还要着急:哎呀,怎么这么笨啊,这样怎么修得好?纸绳捻得松松垮垮,用稻草芯卡趾襻儿也不管用啊,一下子就又断了。哎呀,外褂的下摆都拖在地上弄脏了,他都没发现吗?啊,雨伞又被风吹走了,你倒是先收起来呀!

信如的一举一动看在她眼里,她只觉得他笨死了,可又不敢上前说。她只是愣在那里,任凭身上被雨水打湿,藏在格子门后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信如,不敢伸手把绸条递给他去做趾襻儿。

美登利的娘哪里知道女儿的心思,于是在屋里大声地喊着美登利:“熨斗的火生好了,美登利你在干吗呢?下雨天可不要在外面玩!像上回那样感冒了怎么办?” 

美登利大声回应:“晓得了,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