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9/13页)
最惨的还是小胡同的三五郎,无端挨了一顿打,疼得好几天走路都浑身难受。晚上他爹让他把空车送到五十轩的菜馆子去时,就连认识他的菜馆厨师都看出了问题,问他:“三五郎你还好吗?怎么看你很不对劲啊!”
三五郎的爹人送外号“弯腰铁汉”,从来对身份高的人都是弯腰点头,别说是花街中的那些老爷,就是房东和地主们胡说八道,他也一味承受,点头哈腰,从来不敢说个“不”字。三五郎知道要是他告诉他爹是长吉打了他,他爹肯定会训斥他,还要让他去给长吉赔不是,说这个混账儿子不懂事,尽惹麻烦之类的。所以三五郎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忍了十来天,身上的疼痛也慢慢散去,他也就慢慢地将这件事忘却了。为了多赚点银两,他打起精神欢欣雀跃地给房东带孩子去了,他背着小娃娃四处走,嘴里还哄唱着:“小宝宝乖,小宝宝睡觉觉咯……”
三五郎今年也已经16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通常都爱面子,可是三五郎这么大个子背着个小娃娃走来走去,走在大街上也不难为情,有时候碰到美登利和正太郎,难免会被取笑一番。
“你怎么这么没志气呢?”
说归说,他们还是把三五郎当作很好的朋友。
经历春天观赏夜樱,夏天挂玉菊,秋天听仁和贺戏,四季变换,而这条街始终喧嚣热闹,门前的这条大街,10分钟不到就有75辆车来来往往。
一转眼,在仁和贺戏结束之后,红蜻蜒已经开始在田里飞舞,鹌鹑们在花街水沟旁叫唤。自此之后,秋风萧瑟,早晚凉风袭人,上清店的蚊香也开始被怀炉炭火取代。石桥附近的田村磨坊传来磨粉的声音,仿佛透着丝丝哀愁。在花街拐角处的海老钟楼,大时钟的响声也透着莫名的冷清。东京市郊的日暮里发出一年四季都不间断的火光,那是人死后焚烧发出的火光,让人看到不禁感到伤感与凄凉;走过茶楼后的小路,后楼传来幽怨的三弦声,使人不禁驻足倾听。
原来是仲之街的艺妓在展示自己的技艺,弹唱小曲:
同枕共眠岁难长,但愿痴心留心上……
这本是首稀松平常的曲子,然而不知为何却充满了深深的忧愁。有一位妓女出身的女子曾说,这个季节之后,到花街来的客人,就不是那些浪荡玩乐的花花公子了,而是那些有情有义的痴情人。
此人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因为近来发生了一件事:大音寺前街有个靠按摩维持生计的盲女,年约二十,因无法承受苦恋的煎熬,怨恨自己残疾的身体,而想不开投入水谷池而死。
有人就问蔬菜店的吉五郎,问他木匠太吉最近怎么突然没了踪影,吉五郎就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就是因为这情爱之事啊……”此事后来也无人提起了。只见三四个天真无邪的小孩牵着手在大街上随口唱着歌:
“开花呀,开花呀,到底是什么花儿开了花……”
一切波澜重归宁静,只有那花街上的车来车往,依然年年岁岁不歇息。
秋雨延绵的清冷之夜,雨势时大时小,文具店的老板眼看没什么生意了,一早就关了门。美登利和正太郎依旧闲来无事聚在店里,此外还有两三个孩子,大家一气儿玩着弹海螺的游戏。美登利忽然听到了什么:“哎呦,好像有人来买东西了,我听见有人踩踏沟板的声音了!”
正太郎正在数着扁了的海螺壳,听到美登利的话停了下来,兴奋地说:“是吗?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是不是我们的小伙伴来了?”
他走到门口细细聆听,可脚步声却忽然消失了,此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十一
正太郎打开小门,探出头大喊了一声:“喂!”外面有个人已经走到隔着两三户人家的屋檐下了。
“谁在外面呀?快进来!”美登利不顾外面下着雨,提着木屐就要跑出去。
“呃……好像是那个家伙!”正太郎认出了那个人,回头对美登利说,“美登利,别喊他了,你喊他进来他也不会来的,是那个家伙啦!”说着拿手在头顶做了个“光头”的手势。
“是信如吗?”美登利随口问了一句,随即又说,“原来是那个讨厌的小和尚呀!肯定是来买毛笔之类的,一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就开溜了。这个臭家伙,讨厌鬼,阴阳怪气的。说话又结巴,牙齿又缺,讨厌死他了!他要是敢进来,我们非得好好收拾一下这小子!真可惜,让他逃走了。阿正,借我双木屐,我出去看看。”
美登利跟正太郎换了个位置,伸出脑袋向外探望。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正好落在了美登利前额的头发上。
“哎哟,好凉!”
美登利缩了缩脖子,看着信如走过四五户人家,在煤气灯下打着把雨伞,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走着。美登利目送着信如的背影,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美登利,你没事吧?”正太郎觉得莫名其妙,推了一下美登利的后背。
“没事。”美登利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又回到屋里数起了扁螺壳,嘴里开始骂骂咧咧,“真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和尚!这个家伙平时看起来知书达理的,好像不会在人面前做坏事,其实性情古怪得很!实在是气人,我娘说心直口快的人都心善,像他那种闷声不响、阴沉不定的家伙才最可怕,肯定不是好东西。你说是不是,阿正?”美登利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起信如的坏话了。
正太郎却一本正经地模仿起大人的口气说:“龙华寺的那家伙还是讲道理的,可不比那个长吉,那家伙才是……”
“拉倒吧,阿正!你别学大人说话,笑死人了。”美登利用指头戳了一下正太郎的脸颊说,“瞧你这副假正经的死相!”她边说边笑,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开心。
“有什么好笑的?再过几年我也是大人了呀!到时候我就会像蒲田屋的老板那样穿上大袖子外套,再跟外婆要来替我珍藏多年的金怀表,戴上金戒指,叼着烟。鞋子穿什么好呢?反正我不喜欢穿木屐,就穿那种有三层底、带闪缎趾襻儿的雪驮吧。这样一身穿下来,肯定倍儿有面!”
听正太郎这么一说,美登利又觉得很好笑,笑着调侃他说:“就你这个小身板,穿上大袖子外套,还要穿雪驮?哎呦喂,那可真是人模狗样,不知道多有意思呢! 简直就像方眼药瓶子成精会走路一样。”
“乱讲!过几年我也会长高的好嘛!我怎么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矮?”正太郎信心满满地说。
“鬼知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长高!你看天花板上有一只老鼠正在笑话你呢!”美登利用手指着天花板说,惹得老板娘和其他孩子们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