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7/13页)
俗话说“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曾经红过一阵的这位美女,离开胡同之后就音信全无了。现如今风头正盛的花街女是和她同样长在这片胡同里的染坊姑娘——阿吉。她在千束街新开的一家门店里成了红人,在浅草公园一带的风头一时无两。
在这里,大家每天谈论最多的,都是关于哪家姑娘又发达了的事,这儿的男孩和在垃圾箱里找食物的黑尾巴狗似的,仿佛毫无用处。在这胡同中,一些精力旺盛的年轻小伙子,都互相结拜为兄弟,三五人就组成什么团体帮派。虽然没有人学侠客一样把管箫别在腰间装模作样,却也都依附在一些名号吓人的大爷底下,系着同样的手巾,握着长柄灯笼,每天都在花街里踱步游荡;还不会掷骰子,就已经会站在妓楼门口调戏里面的姑娘们。这帮家伙白天老老实实地干活,一到晚上,就跑去澡堂里洗澡,换上七五三和服,穿上木屐,凑在一起闲聊:“看见某妓院新来的那个女的没?长得好像金杉丝线店的闺女,不过就是鼻子有些塌。”这些人的脑子里想的尽是这些事,然后站在每家妓院前来回索取烟草、手纸之类的东西,和妓女们打情骂俏,把这些看成生活中最了不起的事;其中也有好人家的儿子本可以继承家业,也跟着这帮人学坏了,在大门附近惹是生非。
女人的势力不可谓不大,且看五丁街一年四季到处存在的繁荣豪华,都是她们的功劳。虽说现在不兴提着带字号的灯笼迎接客人,但接待客人时人们木屐的走动声,以及妓院里的欢声笑语,歌舞升平,都不免使人心驰神往,忍不住踏入门中。
你要是问男人们究竟图些什么,他们会说“红红的衣领子、美丽的发髻、长长的无袖衫,笑起来勾魂的眉眼嘴角”,你说不出来哪里好看,但这些姑娘们就是让人魂牵梦绕,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没去过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美登利天天在这种环境之中成长,自然是耳濡目染,感觉一切都理所当然。她根本不觉得男人有什么,也不觉得做妓女是种卑贱的生活。之前姐姐离开故乡时,还眼含热泪送别,如今想来往事如烟如梦,现在反倒羡慕姐姐这么红,能够顺自己的心意照顾父母。
她哪里知道姐姐每天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与苦楚?有时候为了让情人来要学老鼠叫,要掌握送客人走的时候在人背后敲打的力度火候等。美登利听来是有趣,甚至在街上跟小伙伴们说花街的暗语也不觉得害臊。
说起来这姑娘也是挺悲哀的,只有14岁,当她抱着洋娃娃亲的时候,那种天真可爱和贵族小姐们没有区别,可她只有在学校里才会学习修身和家政这些课程。离开学校的时候,每天看在眼里的都是情情爱爱的风流传说,或是炫耀衣裳,或是夸耀寝具,还有那些妓院里面的心机城府。耳濡目染之下,美登利自然觉得奢侈才是好的,寒酸就是惨的。她小小年纪早已分不出什么是非黑白,只认得眼前锦绣华丽的世界。况且她天性好强,自然更是一日一日成长为一个浮夸的女子。
清晨时分,这条人称“疯子胡同”“昏聩胡同”的大街在昼伏夜出的客人走后也逐渐苏醒了过来。家家户户开始出来打扫门口,地上出现扫帚扫过的波浪形痕迹。此时若是向大街上眺望,就会看到一群群民间艺人出现在花街上。有敲锣打鼓叫卖糖果的,有耍练把式的,有操纵木偶戏的,还有跳大神乐舞、住吉舞以及舞狮子的。他们是万年街、山伏街、新谷街一带贫民区的住户,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技艺,也算是艺人了。
装束上也是千姿百态:有的穿着绉绸、薄纱之类的漂亮衣服;有的却穿着褪了色的萨摩飞白夏衣,系着黑缎窄腰带;其中也不乏俊男美女,有些5人一队,有些8个人、10个人一伙的,也有瘦削的老头子一个人单独抱着三弦演奏的。有时候还能看见五六岁的女孩子手上系着红色带子,跳着纪之国舞蹈来讨钱的。他们是表演给逗留在花街的客人和妓女们的,逗他们开心,帮他们解闷赚点银子。他们心里门儿清,只要进入花街卖艺,肯定有银子可以赚。这么好的行当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愿意换,他们也不把附近街道上那些居民的微薄赏钱看在眼里,就连衣着破烂的乞丐也不会停下脚步,径直往花街走去。
一个有才有貌的卖唱女子,拉得一手好三弦,嗓子也好,常常戴着草帽,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娇艳的脸颊路过大街。
文具店的老板娘一见她就感慨;“真气人啊!我们都听不到她在这儿唱歌了!”
晨间洗完澡的美登利正好坐在文具店门口观看路人来来往往,听了老板娘的话,把垂下来的前额头发用黄杨小梳子往上一拢,说:“阿姨,就让我去请她过来唱吧!”
说完飞奔而去,拉住卖唱女子的衣袖。
虽然美登利微笑不语,没有告诉大家她给了卖唱的什么东西,不过那个女子唱了一曲大家喜欢的歌曲《明鸟》,唱完还娇柔地说:“感谢这位姑娘的打赏。”看来美登利是花了钱的。围观听曲子的路人们啧啧称叹:“这是一般孩子能做的事吗?”大家不去看卖唱女,反而都盯着美登利瞧了起来。
这时正太郎过来了,美登利就悄悄地对他说:“我还想把路过的艺人全都叫过来,让他们一块弹奏三弦、吹笛声、打鼓,好生热闹一番,一起跳舞唱歌,这才有意思呢!我这个人,就是要做别人做不出来的事才开心!”
正太郎听了,目瞪口呆:“我可不喜欢这样。”
九
如是我闻,……
龙华寺中,《佛说阿弥陀经》的念诵声伴随着松林的呼啸之风,吹拂着听闻者心中的尘埃与烦恼。
寺庙后院的厨房此刻升腾起烤鱼味儿的青烟。墓地里,晒满了婴儿的尿布。
这些虽说不违背佛门的宗旨,但在那些认为僧侣应该六根清净的人看来,终归有失体统。
龙华寺的方丈身家日隆,身材也逐渐发福。他大腹便便,脸上容光焕发,气色甚佳,泛着一种既不像樱花也不似桃花的红光。剃光了的头顶、面孔以及脖颈上都是一片红彤彤的,光彩照人,毫无一点黑印斑痕。他耸起花白的浓眉毛放声大笑之时,真让人担心大殿上的如来佛都会被他的笑声惊动,一不小心从正座上跌落下来。
这位方丈的太太四十出头,皮肤很白,头发不多,头上梳了个小圆髻。模样儿也不难看,为人处世大方周到,对待香客们热情有加,就连寺门口卖花铺子的那位刻薄婆娘,也挑不出什么来说她的坏话。这必然也是因为平日里没少受到这位太太的小恩小惠,比如分些旧衣服呀,给一些吃不完的瓜果蔬菜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