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流(第8/9页)
阿初气得说不出话来,满腔的委屈与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狭小的房子内,两个人都不说话,一股死寂与冷清弥漫着。天色渐暗,房间里越发显得阴暗凄冷。阿初打亮油灯,点上蚊香,开门向外眺望,太吉正兴高采烈地回家来,手上还抱着一个大袋子。
“娘,娘,有人送给我这个!”
太吉笑容满面地跑进屋,打开了纸袋,原来是新开街上日出点心铺做的蛋糕。
“嚯,这么贵的蛋糕,是谁送给你的?你道谢了没有呀?”
“嗯,道谢了,就是菊之井那个恶鬼姐姐送给我的。”
太吉话音刚落,阿初的脸色就变得相当难看。
“好呀!好一个不要脸的婊子!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还不够吗?现在还要来收买我儿子,是还想引诱他爹吗?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我当时在闹市中玩耍,她跟一个我没见过的叔叔走过来,让我跟他们走,说他们要给我买点心。我当然说不要了,可是她把我抱到了点心铺给我买了蛋糕,娘……真的不可以吃吗?”
小孩子还是不懂娘亲的心思,还盯着他娘的脸察言观色,不敢吃蛋糕。
“唉,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都说那个姐姐是恶鬼了,她把你爹都害成一个懒鬼了。你现在没衣服穿,没有好房子住,都是那个恶鬼害的啊!娘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她都难以泄恨,你还拿人家送的蛋糕,还问我能不能吃?这种人送的蛋糕多脏啊,恶心死了!放在家里都让人生气,快给我丢掉!赶快给我去丢掉呀!你不舍得吗?你这个小畜生!”
阿初一把提起袋子,用力往屋后的空地上扔去。袋子破了,蛋糕都撒了,有些还飞过竹篱笆掉进了水沟。
这时源七猛地坐了起来,大吼:“阿初!”
“干吗!?”
妻子头也没回,只用余光瞄了一眼他。
源七瞪着妻子的侧脸说:“你骂人也要有点分寸!我不吭声你反而越骂越来劲了是吧?认识的人给孩子买点吃的,有什么问题吗?孩子拿了就拿了,有什么好骂的?你骂孩子是小畜生,明明就是在骂我!当着孩子的面骂他爹,有你这样的老婆吗?你骂人家阿力是恶鬼,我看你是魔王!做那行的女人哄骗客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你做老婆跟丈夫是这么说话的吗?我做苦力也好,拉车也好,做你的丈夫就要有丈夫的威权。你看不惯我,我也没法跟你这个臭婆娘一起过了。以后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给我麻溜儿地滚蛋!现在就滚!妈的,不识抬举的臭娘们儿!”
阿初挨了骂,哭哭啼啼起来。
“你真是太不讲理了,有你这么过分的吗?明明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现在还要说我的不是。好端端的我会骂你吗?我就是抱怨孩子不懂事,阿力太可恨而已,才说了几句,你竟然要让我滚,你真是太过分了!我说些不好听的话,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如果真打算离开这个家,我会跟你一直过苦日子到现在?”
“既然嫌日子过得苦,那你就赶紧滚呀!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你我也不至于去要饭,太吉也不会流落街头。你在这一天到晚不是数落我就是吃阿力的醋,我早就受够了,烦透了!要是你不愿意走,我走,我带着太吉走。这种破房子谁稀罕?我走了,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说吧,你走,还是我走?”
“你是真心想休了我吗?”
“没错!”源七的态度,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阿初的心里百感交集,愤怒、悲哀、失望、难过,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她强忍住内心涌起的泪水,说:“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吧。是我把阿力好心送的东西给扔了,确实是我做错了。你说得对,我骂阿力是恶鬼,其实我就是魔王。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不再讲阿力的坏话了,也不跟你唠叨了。求你原谅我吧,千万不要提休了我。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当初还是房东做媒才嫁给你的。你要是休了我,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你就当是收留我吧!虽然你讨厌我,可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了!”
阿初哭着对源七下跪求情。
可是源七面对墙壁一言不发,对阿初的话仿佛充耳不闻。
“不行,绝对不会再留你了。”源七固执地拒绝。
阿初大惊失色,丈夫原来不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呀!这是怎么了?被狐狸精勾走了魂魄,变了一个人吗?连自己伤心欲绝的老婆都漠不关心的人,恐怕孩子饿死了也不会往心里去,看来现在怎么道歉都没用了,事已至此,只能了断。
阿初心一横,对儿子喊:“太吉,太吉。”
太吉跑了过去,阿初问儿子:“太吉,你想跟你爹,还是跟娘亲?你自己说。”
“我不想跟着爹,爹什么都不给我买。”孩子倒是耿直。
“娘去哪儿,你也愿意跟去吗?”
“嗯,我跟娘亲!”孩子毫不犹豫。
“孩子他爹,听见没?太吉要跟我,我知道男孩子你一定想要,可我也不会放手的。不管到哪儿,儿子都要跟着我,听见没?我跟孩子一起走!”
“走走走!随便你们!孩子我也不要了,你们爱去哪儿都行。房子、家具,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要什么都拿去吧!”
“哪儿来的房子和家具,我拿什么去呀?以后呀,你就真成了光棍一个,爱瞎混瞎混。不是喜欢逛妓院吗?逛去吧!没人会管你了。还有,无论如何,孩子我都不会还给你了,绝不!”
阿初反复说着,打开壁橱,找出了一个小包袱。
“这些是孩子的睡衣、肚兜和腰带,我都要带走。既然你没喝酒,刚才说的也都不是醉话,所以我也不怕你清醒后再反悔。不过,我劝你再好好想想吧。俗话说:不怕家里穷,只要爹娘在。我们走了,孩子也没有爹了,可怜的是我们的儿子呀。你为他着想了吗?……唉唉唉,你这种人心肠都烂了,哪还会关心孩子?我也是多此一问,算了,走了,自重!”
阿初说完,拎起包袱,牵着儿子的手,离开了家。
源七怒吼:“赶紧滚,赶紧滚!”
没有丝毫挽留。
八
盂兰盆节过了没几天,很多人家的门口,还挂着散发出幽光的灯笼。
这一天,从新开街抬出来两具棺材。
一具棺材是用轿子扛的,另一具是手扛的简易棺材。轿子上的那具棺材,是从菊之井的别院住处悄悄抬出去的。
路上看热闹的行人们低声交谈着:“这个姑娘真是命苦啊!怎么被那种混蛋盯上了,实在可怜!”
“未必吧。我可听说是两个人约好的。那天晚上呀,有人看见他俩在山上的寺庙说话呢。那个男的是女人以前的相好,碍于情面也就见了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