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敢再爱吗?(第5/11页)
一天,戈尔德约我周六的下午去他的朋友卡德琳娜家跳舞。到了约定的地铁站口,看到我,戈尔德眼睛放光:“我的上帝,你穿得这么漂亮性感。”
“是周末,又是去跳舞,还有你这么一个好舞伴,我自然得下一番功夫打扮一下啊。”我心情愉悦地向戈尔德眨着眼,同时也恭维他,“看你,格子衬衫牛仔裤,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戈尔德把胳膊伸向我,让我挽着:“走,我亲爱的女士,到那边的点心店,我们还要买些糕点带去。”到了点心店,戈尔德选了五块苹果派、五块巧克力黑森林蛋糕、五块草莓奶油蛋糕,我惊讶地问:“这么多,怎么吃得了?”戈尔德笑着说:“我们不是去跳舞吗?运动了,多吃一点没有关系,吃不了,让朋友家留着明天吃。”路上,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带什么礼物,并惊讶于戈尔德对朋友的付出:不仅去给朋友义务当舞蹈老师,还带这么多蛋糕。戈尔德认真地对我说:“宝贝,我这可是为自己的老年投资啊,交朋友要用心,我和卡德琳娜在舞厅认识的,交往五六年了,卡德琳娜是好人,她的一家都是好人,我教她和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跳舞,和他们全家度过愉快的周末下午,我希望这样的交往和友谊持久,人生需要有共同爱好的朋友。”
跳完舞从卡德琳娜家出来,戈尔德诚恳地要送我回家,我很久没有受到男人这样的呵护了,而且是个讨我喜欢的男人,我同意了。
家,空空旷旷。
我喜欢空旷。家具尽量少,把空间留给儿子玩耍,留给自己旋转舞蹈。我病后,父母来照顾我和儿子,这个空旷宽敞的家曾经有老人的呵护声与唠叨声,有儿子顽皮的笑声,隔三岔五还免不了有儿子骑着小单车在家里横冲直撞的尖叫声……那段时间我感觉不到家里的空旷,有时我甚至觉得没法安静与独处。自从出了云和妹妹的事,父母提前回国了,我动完癌症手术还不到两年就咬着牙病后开始一个人带儿子,这个家恢复了空旷。现在我和云彻底分手了,我的灵魂和身体都空空荡荡,这个家就不是空旷而是空荡寂寞了。戈尔德的到来让我的客厅充实起来,客厅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私密的客人。我斟上两杯红葡萄酒,放上圆舞曲的音乐,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的内心和身体都有一种渴望,但是那种渴望被病体深深地锁住了、封住了,但我感觉生命的最深处,更有力量要冲破这一切。
慢步华尔兹是温柔的,戈尔德托在我腰背的手也是温柔的,而且沉稳,带有恰到好处的掌控力。我感觉舒适,慢慢地融化,我克服心理和生理障碍需要时间,戈尔德随着音乐慢慢地把我搂得越来越紧,我则慢慢积累力量,戈尔德的气息在我的耳际:“宝贝,白天是你的衣服漂亮性感,现在是你的人漂亮性感。”
“你真的喜欢吗?我真想讨你喜欢!”
“我很喜欢!宝贝,你知道吗?你是那种第一眼看似平淡,第二眼看了你就想继续看你,和你聊上几句话就觉得你有趣,把你搂到怀里就越来越有感觉,让我舍不得放手的女人,从第一次和你跳舞我就舍不得放手了。”
戈尔德的话让我很受用,但不是百分百。在德国,用德语交谈,受到恭维我总是特别高兴,因为用德语交谈我根本没有优势,我既没有学会多少德国的笑话来显摆自己,也无法用多少中国的成语、妙语、歇后语去施展自己,因为中文翻译过去大多达不到效果,我用自己学的德语“客家语”和人家的母语沟通,人家还夸我,我当然就自己给自己打分似的多打了几分,有些自豪。但是戈尔德说,把我搂到怀里就舍不得放手,这话算是恭维我吗?我还不能百分之百享受这种恭维。在中国,十三四岁时,我的胸部相对比别的女同学高一点,我每天早上把胸罩死死勒紧,努力把自己的胸部压平一点再去上学。结果,后来我到了北京,成了著名大学的学生,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也是名校校友)却埋怨我胸部太高不像处女,我伤心到了自卑的地步。十几年过去了,中国也发生了变化,中国男人开始会欣赏丰乳肥臀了,市场就变出了一打一打的妙方供中国女人丰胸增乳。到了德国,我解放了,我天然与德国女人一样丰乳肥臀,再加上东方神韵,我时不时受到男人的恭维,但是我对此依然有些惶惑,我成了男人搂着舍不得放的女人,但是要我百分之百地享受,我还是做不到。我感觉到,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能像德国女人那样天性自然地享受这种恭维了,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能像德国女人那样天性自然地享受身体的快乐了。不过我心里也明白,如果自己是个男人搂都不爱搂的女人,自己一定会更难受。
戈尔德的手随着音乐试探性地往下移动。
“你有睡觉的女人吗?”心情与感受都很复杂的我,问话完全使用直统统的德语。
“有。”戈尔德不遮掩,回答很干脆,“现在有一个固定的,有段时间还同时有两个。”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并不希望戈尔德是因为没有女人而对我动真情。我对戈尔德与对亨德瑞克不同,我对亨德瑞克渐生情愫,而且是我当下唯一的情愫,我希望感受到亨德瑞克对我也有情愫而且是唯一的。而我对戈尔德只是开心喜欢,谈不上情愫,戈尔德有其他的女人不太要紧,他对我好,他讨我喜欢,这就足够了,我就没有任何负担了。我听到戈尔德在我耳边继续甜言蜜语:“宝贝儿,但我这些天只是在想你,想了解你。”
“教我跳舞可以了解我。”我挣扎着想延长时间,戈尔德也不着急。
“好!你的背要挺直,再挺直些,臀部往上,再往上提,收腹,别往我身上贴,保持和我身体的距离,记住,跳舞的时候永远自己保持自己的平衡。”
我扑哧笑出声来,一半是出于自然,一半是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我跳舞的时候总是将身体靠着点戈尔德,省着点劲,也因此有时重心不稳。我认为自己跳舞太不专业了,而戈尔德受过严格训练,参加过舞蹈比赛,我自己惭愧也为戈尔德自豪。
不知何时,戈尔德和我都倒到了长沙发上,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戈尔德的问话:“这是什么?”
“你摸到什么啦?”我用尽全身力量反问。
戈尔德的手在游移,声音也游移:“梅,这么长一条伤疤,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不去看柔和暗淡的灯光下戈尔德的表情是什么样,我咬着牙继续:“是啊,两年多前患晚期癌症做手术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