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敢再爱吗?(第7/11页)
不到十天,儿子坦坦也逃难般地被送回德国,据说是一架飞机中的最后一个座位,连他的父亲云也不能同行,而只能坐另一班飞机。我接到云的电话,立马坐上了柏林到法兰克福的火车,从法兰克福的机场接到了戴着白色大口罩的儿子坦坦。坦坦的柏林幼儿园还好,让我带坦坦去做几个检查,检查结果没事就让坦坦回幼儿园了。一个月之后,我的朋友们才纷纷打电话致歉,请我带坦坦去玩。我到每一位朋友家,开口就是爵士乐,我吼叫着比莉·哈乐黛的经典名曲《你变了》的歌词“你变了。现在一切都完了”,然后我哈哈大笑,你们变了啊,不要我和坦坦了,可是我们没有完,我们还好好的。
再说那时我一个人回到柏林,过了几天,我的身体虽然没有发烧咳嗽等迹象,为了避嫌我自觉不去看朋友,但是我感觉我可以去跳舞了,没有了戈尔德,只有社交舞厅可以去了。
将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亨德瑞克见到我的时候,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我自己心里也很感慨,竟有种灾后重逢的感觉。我们两个人感觉相通,亨德瑞克很快把我带进舞池跳了几曲,亨德瑞克越来越轻松:“嗨,梅,你来了,我放心了,知道你是安全的。你们中国到处都是SARS,好,你在德国就好,这里很安全。”亨德瑞克扶在我腰间的手比以前紧一些,我心里因为戈尔德的一段插曲对亨德瑞克有点歉疚,我把头往亨德瑞克的肩上靠了靠,两个人更默契了。在亨德瑞克的臂弯里,我感激之余突然又有了一种恶作剧似的得意:告诉你我一周前还在北京,你准会吓一大跳。不过这话我只是藏在心里,嘴角边飘出的是另一个句子:“可是我有很多亲人在那里啊。这阵子我在家里边听爵士边听新闻。”我不由自主地表达着自己这些天的爵士情结。
亨德瑞克笑了:“爵士,在日本工作时,我的一个日本同事也酷爱爵士,他还送给我一本小书,是日本的两个超级爵士乐迷和田诚(Makoto Wada)和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一个画家一个作家,作家写的日语我看不懂,画家把那些美国爵士乐手可是画绝了。有意思,他后来借给我许多爵士唱片听。”
我们两个人边说边回到了座位,我由着自己的爵士热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爵士乐一生下来就是个混血儿。它是西非的炙热阳光、法兰西的浪漫精神、黑人与生俱来的反抗精神的奇妙混合体。现代舞之母邓肯,她鄙视宫廷舞,认为传统的华尔兹、玛祖卡舞以及小步舞是病态的多愁善感,她还认为真正的美国舞者不可能引领芭蕾舞,因为美国人的双腿太长,身躯过于丰满,精神过于自由,无法适应芭蕾舞那种装模作样的优雅,正因为如此,她的舞蹈无拘无束、挥洒自如,她摆脱了解释性舞蹈的历史束缚,成为创造性舞蹈的先驱。”
"aber(但是),”我抿了一口饮料,看到亨德瑞克眼睛闪闪发亮地听着,我完全忘记了平时自己是多么反感德国人说”aber(但是)”,此时,我完全变成了一个德国人,和德国人一样扬扬得意地将那个”aber(但是)”拖得特别长,“邓肯女士,她这么一位时代的先驱者,却贬低爵士,我不说气愤,只觉得她太局限了。邓肯女士认为爵士乐是原始野蛮人的音乐,她可爱幼稚地呼唤未来美国出现一位作曲家,这个人将为美国舞蹈谱出不含爵士乐节奏的真正音乐,不要腰部以下的旋律,不要黑人舞充满情欲的抖动。但是历史不可阻挡,1927年邓肯不幸因车祸去世时,爵士乐正在美国走向巅峰,“二战”时美国大兵把爵士乐带到了欧洲,50年代后,虽然爵士乐在美国慢慢走下坡路,但随后兴起的却是摇滚,这大约也不是邓肯热切希望的能代表美国精神的音乐吧。哈哈!”
这时,乐队正好奏起了爵士旋律,亨德瑞克俯向我的耳际:“尊贵的女士,要不要来点腰部以下的动作?”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站起身来,迅速步入舞池,跳起了桑巴。
这个夜晚我们两个人又难舍难分,在舞蹈中我忘记了SARS.说也奇怪,因为中间插入了一个戈尔德,我一时不再想亨德瑞克是否有别的女人。
“梅,你知道吗?我在这个舞厅已经跳了二十多年了,我遇到过很多女人,来了,走了,结婚了,离婚了,又来了,哈哈!你要记住我的话,我总会在这里!”
亨德瑞克这个话什么意思?他不走了?不想再结婚了?也就不用再离婚了?!他想把舞厅当成他永恒的归宿?他娶那个韩国老婆的时候也三天两头泡舞厅吗?他后悔结婚了吗?不,好像也没有,因为他说过,儿子是值得的。
在那段谈论爵士的日子里,跳完舞后,亨德瑞克和我还会去爵士吧A-Train.
在偌大的柏林历经多年能够存活下来,变得有些人气与名气的爵士吧也就只有两个,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西边的离我住处近,我们自然就去西边这个A-Train爵士吧。
爵士吧在一条小路的拐角,离社交舞厅不远,走路10分钟就到了。爵士吧的门帘很小,里面的空间也不足一百平方米,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吧台,一个小舞台,舞台顶上灯光很齐全,最里边还设有调音台。爵士酒吧的面积当然远远不如社交舞厅,社交舞厅有两个吧台,化妆间、厕所里永远都有侍者服务,但是A-Train爵士吧里出入的人是不一样的,外地游客、国际游客慕名而来的很多,要预订,像我和亨德瑞克这样临时跑去,很可能没有座位。这个爵士吧,听说也是有爵士迷掏钱支持的,否则还是难以维持的。爵士吧是1992年开张的,我1995年到柏林后不久去过一次,那时如果不是周末好像从来不用担心没有座位,2003年的爵士吧已经很有名气了。
一个人去爵士吧的很少,大多三五成群一起去,我和亨德瑞克去爵士吧,留下的柔情蜜意多,留下的爵士感觉少,为什么呢?爵士吧里被拥挤得水泄不通,没有孤独的空间,而我听爵士需要点空间与陌生感,甚至孤独感(不知别人是否和我一样)。曲终人散,人一出门,就像一个飘飘悠悠的萨克斯管长音,一缕空落、一缕乡愁袭面而来。每次分手时,亨德瑞克照常为我招来出租车,天气好的时候,我摆摆手不要出租车,我也不指望亨德瑞克送我回家,我宁愿深夜独自走路回家,独自品味那空落、那乡愁……
不再见亨德瑞克
白天工作很多,我没有时间失落和发愁,中国的“非典”远隔千万里也还紧紧缠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