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6/7页)

“随你便。”克洛德说。他叫来侍者,伊丽莎白在穿衣镜前穿上大衣,精神萎靡不振。从镜子里面,她看到了他们,是格扎维埃尔在讲话,并打着手势,弗朗索瓦丝和皮埃尔入迷地看着她。他们未免过于轻松自如,他们可以和随便哪个笨蛋一起消磨时光,而对伊丽莎白却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假如他们早就同意把她和克洛德视为知己,假如他们已经接受《平分秋色》这个剧本……都是他们的错。伊丽莎白怒不可遏,不停地喘息着。他们高兴,他们欢笑,难道他们会尽善尽美地永远这样欢乐下去吗?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也会跌入这可鄙的地狱深处?也会胆战心惊地期待、绝望地呼救、痛苦地哀鸣,孤身一人处于永无止境的自怨自艾、自卑、自憎、忧心如焚的困境中?他们现在如此自信,如此高傲,如此完满,难道不能等候时机找到一种伤害他们的办法?

伊丽莎白默默无言地坐进克洛德的汽车里,一直驶到她家门前,俩人始终缄默不语。

“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克洛德停住汽车时说。

“我们不能这样分手。”伊丽莎白说,“上楼待一会儿。”

“有什么必要?”克洛德问道。

“上楼吧。我们互相还没解释清楚。”伊丽莎白说。

“你不再爱我了,关于我,你想到的尽是些令人痛心的事,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克洛德说。

这纯粹是要挟,但不可能让他就这样走了,他何时再来?

“我爱你,克洛德。”伊丽莎白说,这句话使她热泪盈眶。他跟随她走上楼梯,而她轻声地、不加克制地在哭泣,她步履有些踉跄,但他没有去扶她。他们走进画室以后,克洛德神情阴郁地走来走去。

“你不再爱我,这是你的自由,”他说,“但是在我们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别的东西,这个,你应该尽力挽救。”他看了一眼长沙发,“你和那个家伙就睡在这里?”

伊丽莎白倒在一把扶手椅里。

“我以为你不会怨恨我,克洛德,”她说,“我不愿意由于这样一件事失去你。”

“我不嫉妒一个微不足道的蹩脚演员,”克洛德说,“我怪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你应该事先告诉我。再说,今晚你对我说的话甚至使我们之间的友谊都成为不可能的事了。”

他嫉妒,他像常人一样嫉妒。她伤害了他男人的尊严,因而他要折磨她。尽管她意识到这些,但仍无济于事,专横的口气使她心碎。

“我不愿意失去你。”她重复着,并放声大哭起来。

光明磊落地按常规办事是愚蠢的,谁也不会因此而赞赏你。她原以为,总有一天,所有埋在心间的痛苦,连同一切微妙的感情和内心的斗争都将得到表白,他将因赞赏和内疚而窘困不已,然而不,这纯粹是白日梦。

“你知道我正处在困境中,”克洛德说,“我经历了思想和精神上的沉重打击,使我心力交瘁,除了你,我没有其他支柱,而你却选择了这个时机。”

“你不公正,克洛德。”她软弱无力地说。她哭得更加伤心了,强烈的痛苦使得她难以自持,以致自尊、耻辱仅仅成了几个无价值的字眼,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了。“我太爱你了,克洛德,”她说,“正因为我太爱你,我才想摆脱你。”她用手捂着脸,但愿这热烈的表白把克洛德引向她身边,但愿他搂住她,忘掉一切,她将永不再抱怨。

她抬起头,他正背靠着墙,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

“对我说点什么吧。”她说。他神色阴郁地看着长沙发,很容易猜到他在看什么。她真不应该把他带到这里,实物就在眼前,太真切了。

“那就别哭了,”他说,“如果说你接受了这个搞同性恋的小子,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你想必从中也得到了好处。”

伊丽莎白顿时瞠目结舌,这对她犹如当头一棒,她不能容忍粗鲁的语言,这是人身侮辱。“我不容许你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她激动地说。

“我爱用什么口气就用什么口气,”克洛德提高嗓门说,“你现在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的样子,我觉得太过分了。”

“别喊,”伊丽莎白说,她浑身哆嗦,当她额头青筋暴露时,她似乎听到她爷爷喊叫的声音,“我不能忍受你叫喊。”

克洛德在壁炉上踢了一脚。

“你还想让我捏着你的手吗?”他说。

“别叫喊。”伊丽莎白嗓音更加喑哑,牙齿格格作响,马上就要歇斯底里发作。

“我不喊,我走。”克洛德说,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出去。她即刻冲到楼梯口。

“克洛德,”她叫道,“克洛德。”

她看着他扬长而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踪影,进口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回到画室,开始脱衣服。她不再发抖,但眼前昏天黑地,脑袋犹如灌满了水分在无限膨胀,变得那样庞大,那样沉重,以致把她拖入了深渊:那是困倦,或是死亡,或是疯狂,她将永远消失在这个无底的黑洞里。她倒在了床上。

当伊丽莎白再度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充满了阳光。她没有动弹,嘴里一股苦涩的咸味儿。眼皮的灼痛感和太阳穴的轻微跳动使她十分难受,她还因发烧和困倦而虚弱不堪,假如能重新入睡直到第二天多好。不做任何抉择,不考虑任何问题。她能沉溺于这宽容的麻木状态中多长时间?装死,僵直地躺着。但是为了紧闭眼皮、无视一切,她就已经需要费一番努力。她更紧地把自己裹在温暖的被子里。当她重新陷入忘我境界时,门铃响了。

她跳下床,心脏开始激烈的跳动。又是克洛德吗?对他说些什么?她照了照镜子,模样不太狼狈,但是没有时间考虑采取什么态度了。她一度想不开门,他会以为她死了或失踪了,他将害怕。她侧耳细听,却听不到门外一丝气息,也许他已经慢慢转身离去,走下楼梯,她又将孤单一人处在清醒状态中。她扑向房门把它打开。是吉米奥。

“我打扰您了。”他笑着说。

“不,请进。”伊丽莎白说,她带着某种恐惧感看着他。

“现在有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我想。您还在睡?”

“是的。”伊丽莎白说,她拉过被子,拍了拍床。不管怎样,还是有个人在那儿更好。“给我一支烟,”她说,“请坐。”

看他像一只猫似的在家具间来回踱步,她很心烦,他喜欢卖弄他的身材,他步态轻盈灵活、动作潇洒优雅,对此,他过分地加以炫耀。

“我只是路过,我不想打扰您。”他说。

他也过分炫耀他的微笑,一种使两眼上挑的淡淡笑容。“昨天晚上您没能来真可惜,我们喝香槟酒一直喝到早上五点。我的朋友们对我说我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拉布鲁斯先生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