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第7/8页)
吉他继续演奏着单调的乐曲,空气炽热,好像刮过来一阵西罗科风。格扎维埃尔的手没有放开它们的猎物,僵化的脸毫无表情。皮埃尔也纹丝不动。人们以为同一种魔力把三个人都变成了大理石。弗朗索瓦丝脑海中出现一些形象:一件旧上衣、一块被遗弃的林中空地、北极酒吧一角,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正远离她在那里神秘地相对交谈。以往她已曾像今夜一样感到她的生命在分解,以利于一些无法认识的生命的诞生,但她还从未在如此完美的清醒状态中完成她自身的消亡。至少她已一无所存,但还有一团朦朦胧胧的磷火残存于事物表面,它是成千上万虚幻鬼火中的一个。使她全身僵直的紧张心情顿时消失,她静静地抽噎起来。
魔法解除了。格扎维埃尔抽回了手。皮埃尔说话了。
“现在我们走怎么样?”他说。
弗朗索瓦丝站起来,她头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身体开始顺从地动起来。她拿起斗篷放在胳臂上,穿过大厅。外面的冷空气吹干了她的泪水,但她内心的颤抖没有停止。皮埃尔碰了碰她的肩膀。
“你不舒服。”他不安地说。
弗朗索瓦丝蹙了蹙眉以示抱歉。
“我肯定喝得太多了。”她说。
格扎维埃尔跨了几步走到他们前面,直挺挺的像个木头人。
“那位也是,她使劲喝了很多。”皮埃尔说,“我们把她送回去,然后我们好安静地聊一聊。”
“对。”弗朗索瓦丝说。
夜晚的凉爽和皮埃尔的亲热给了她一些安慰。他们追上了格扎维埃尔,每人挽起她一个胳臂。
“我想走一走对我们有好处。”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答。苍白的脸上,嘴唇肌肉收缩,僵硬地噘着。他们默默地顺街而下,此时晨曦微露。格扎维埃尔突然停下。
“我们在哪里?”她问。
“在特里尼特教堂。”皮埃尔说。
“啊!”格扎维埃尔说,“我觉得我有点醉了。”
“我也这样想。”皮埃尔快乐地说,“您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我恍惚看见一个说西班牙语的漂亮女人,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您看了她一会儿,”皮埃尔说,“您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不得不从您手指中把烟头拿掉,因为您让烟头烧着您都没有任何感觉。后来,您似乎苏醒过来了,您抓住了我们俩的手。”
“啊!是的。”格扎维埃尔说着就发起抖来,“我当时在地狱的深渊,我以为永远也出不来了。”
“您长时间地待在那里,好像您已经变成了雕像,”皮埃尔说,“接着,弗朗索瓦丝哭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格扎维埃尔说,并茫然地笑了笑。她眼睑下垂,心不在焉地说:“她哭了以后,我高兴极了,因为这正是我想做的事。”
弗朗索瓦丝惊恐地对这张温柔、无情的脸看了一秒钟,她从未看到过自己的任何喜和忧曾在这张脸上反映出来。整个晚上,格扎维埃尔没有一刻关心过她的悲愁,看到她落泪,她感到的仅仅是高兴。弗朗索瓦丝从格扎维埃尔胳臂中挣脱出来,拔腿向前奔跑,好像一阵龙卷风把她卷走了。她因愤慨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她的焦虑、她的哭泣、这一晚受的折磨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她不允许格扎维埃尔把它们从她那里窃走,她要逃到天涯尽头来躲避格扎维埃尔贪婪的触手,它们想把她活活地吞噬。她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有力的手把她抓住。
“怎么啦?”皮埃尔说,“我求你,镇静一下。”
“我不愿意。”弗朗索瓦丝说,“我不愿意。”她泪人般地倒在他肩膀上。当她抬起头来时,她看到格扎维埃尔已经走近,她正好奇而惊愕地看着她。但是弗朗索瓦丝失去了羞耻感,现在什么都不能使她动心。皮埃尔把她们推到一辆出租汽车上,她继续无节制地哭着。
“我们到了。”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不顾身后,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梯,她一下倒在长沙发上。她感到头痛。楼下传来一阵说话声,房门几乎立即就打开了。
“出什么事了?”皮埃尔问。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她紧紧依偎着他,长时间内只有一片虚空和黑暗以及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的动作。
“我亲爱的,你怎么啦?告诉我。”她听到了皮埃尔的声音。她睁开眼睛。黎明的曙光照进房间,屋里异乎寻常的凉爽,人们感觉到房间里没有夜晚留下的痕迹。弗朗索瓦丝意外地发现又回到了她熟悉的事物面前,现在她正平心静气地目睹着这些事物。逃避现实的念头与死亡的念头一样不是永远能持续下去的,因为必须回复到充实的事物和自我中。但是她仍然大惊失色,好像经过垂死挣扎后摆脱出来一样。她将对此永生难忘。
“我不知道。”她说。她对他无力地笑了笑。“一切都那样沉重。”
“是我使你难受了?”
她抓住他的手。
“不。”她说。
“是因为格扎维埃尔?”
弗朗索瓦丝耸了耸肩,感到束手无策,这很难解释,她头痛得厉害。
“发现她嫉妒你,你厌恶透顶。”皮埃尔说,他嗓音中含有歉意。“我也觉得她令人难以忍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明天我就对她说。”
弗朗索瓦丝跳起来:
“你不能这样做,”她说,“她会恨你的。”
“活该。”皮埃尔说。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到她身边。
“我觉得自己有罪。”他说,“我愚蠢地享受了这个女孩给我的爱情,但是问题在于这不能是一种丑陋的、狭隘的诱惑欲。我们曾经想建立一个真正的三人组合,一种任何人都不会做出牺牲的、平衡的三人生活,这也许是不可思议的事,但至少值得试一试!如果格扎维埃尔的行为像一个讨厌的醋劲十足的小气女人,而你在我高兴地讨好她时成为一个可怜的受害者,那我们的事就变得卑鄙无耻了。”他陷入了沉思,声音是沉重的。“我要和她谈谈。”他重复了一句。
“你总不是想让她承认因为她爱你才嫉妒我吧?”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的样子可能会像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她会气得发疯,”皮埃尔说,“但我要冒冒险。”
“不。”弗朗索瓦丝说。如果皮埃尔失去格扎维埃尔,她将会觉得自己不可容忍地犯了罪。“不,我求你。再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哭的。”
“那是为什么?”
“你会笑话我的。”她勉强笑了笑说。她产生一丝希望:如果她能成功地把自己的焦虑化为语言,也许她将能摆脱焦虑。“这是因为我发现她的意识和我的意识一样,你有没有过从内心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意识?”她又发起抖来,这说明言语解救不了她。“这是难以接受的,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