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5/8页)

他们慢悠悠地重新上楼回房间,两人谁都无力做新的臆测,格扎维埃尔的呻吟没完没了地回响在耳边,不是语言能把他们从这种朦胧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的。她的痛苦是什么?有可能治愈吗?弗朗索瓦丝扑到床上,消极地沉浸在极度的疲劳、惊恐和痛苦之中。

当弗朗索瓦丝醒来时已是早上十点,阳光穿过百叶窗缝射进屋内。皮埃尔还在睡觉,两个胳臂呈环形举在头顶上方,神态如天使般平静安详。弗朗索瓦丝支着肘抬起身,门底下有一张塞进来的粉红色小纸条。顿时,整个夜晚的情景又涌上心头:发狂似的上下楼来回折腾以及缠绕人的形象。她急速下了床。纸张从中间裁开,在有缺口的纸上,写着竖道长长的难看字体,字行不齐。弗朗索瓦丝辨认出留言的开头:“我万分厌恶自己,我本来应该从窗户中跳下去,但是我没有勇气。不要原谅我,如果我太懦弱,你们明天早上应该亲自把我杀死。”最后几句话完全辨认不清。纸条下方,用颤抖的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

“什么东西?”皮埃尔问。

他坐在床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懵懂中明显地透出焦虑的神色。

弗朗索瓦丝把纸条递给他。

“她喝得酩酊大醉。”她说,“看看她的笔迹。”

“不要宽恕我。”皮埃尔说,他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绿色字体。“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他说,“去敲她的门。”

他目光中流露出惊恐。

“我就去。”弗朗索瓦丝说。她穿上拖鞋,迅速下了楼,两腿不停地哆嗦。如果格扎维埃尔突然变疯了呢?她是否会不省人事地躺在门后?或者眼神恐惧地缩在一个角落里?门上有一块粉红色的东西,弗朗索瓦丝走近一看,在门板上有一张纸条用一个图钉固定着。这是被撕碎的那张纸的另一半。

格扎维埃尔用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底下是一大堆不可辨认的、胡乱涂写的字体。弗朗索瓦丝弯下腰对着钥匙孔,但是钥匙堵住了孔,她敲了敲门。听到轻微的咯拉一声,但没人回答。格扎维埃尔可能睡着了。

弗朗索瓦丝犹豫了一下,然后扯下纸条,回到房间。

“我没有敢敲门。”她说,“我觉得她在睡。看这个她钉在门上的东西。”

“看不清。”皮埃尔说。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神秘的符号。“有‘不相称’这个词。可以肯定的是,她完全失去了控制。”他沉思起来。当她亲吻热尔贝时,她是否已经醉了?她故意这样做是否为了给自己壮胆,因为她打算对我耍花招?或者他们俩都醉了,并非事先预谋?

“她哭完后,写了这张纸条,接着她肯定就睡着了。”弗朗索瓦丝说。她是想确信格扎维埃尔现在平静地安睡在床上。

她推开百叶窗,阳光进入房间,她惊讶地凝视了一刻这条街,人们熙熙攘攘,神志清醒,一切事物都显得很理智。然后她转身对着弥漫焦虑气氛的房间,萦绕于脑际的思想无休止地在那里回旋往返。

“我还是去敲敲门。”她说,“我们不能情况不明地这样待着。如果她吞了什么毒品呢!上帝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对,敲到她回答为止。”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下了楼,几个小时以来她就这样不停地下楼又上楼,时而用腿,时而用思想。格扎维埃尔的呜咽声仍在她心中回荡,她大概跪了很久,然后又探出窗外,厌恶自己的情绪使她痛心疾首、晕头转向,想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弗朗索瓦丝心惊肉跳地敲了敲门,没有回音。她更重地敲了一下。一个微弱的嗓音咕哝道:

“谁呀?”

“是我。”弗朗索瓦丝说。

“有事儿吗?”那个嗓音又问。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生病了。”弗朗索瓦丝说。

“没有病。”格扎维埃尔说,“我正在睡觉。”

弗朗索瓦丝十分尴尬。现在正是白天,格扎维埃尔在自己屋里睡觉,她说话的声音充满活力。这是个正常的早晨,夜晚的悲剧气氛看来完全不合时宜了。

“是因为昨天夜里的事。”弗朗索瓦丝说,“您真的很好吗?”

“当然是啦,我很好,我想睡觉。”格扎维埃尔不快地说。

弗朗索瓦丝仍迟疑不走,这些乏味的回答远远填补了某种灾难曾在她心中占据的空档,这构成了一种令人失望、枯燥无味的奇怪感觉。她又回到房间里。经历了这些嘶哑的哀鸣和悲怆的呼唤后,人们要顺理成章地开始一成不变、毫无新鲜感的一天不是没有困难的。

“她在睡觉。”她对皮埃尔说,“我去喊醒她,她似乎觉得这很唐突。”

“她没有给你开门?”皮埃尔问。

“没有。”弗朗索瓦丝说。

“我在想她中午是否会来赴约。我想她不会来。”

“我也这样想。”

他们默不作声地梳洗起来。用语言来整理无头无绪的思想是徒劳的。他们准备好后走出房间,不约而同地向多莫咖啡馆走去。

“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吗?”皮埃尔说,“应该给热尔贝打电话,叫他来找我们。他会告诉我们情况。”

“什么借口?”弗朗索瓦丝问。

“把实际情况告诉他:说格扎维埃尔写了一张荒谬的纸条,把自己关在屋里;说我们很担心,想弄清情况。”

“好,我去打电话。”弗朗索瓦丝说着进了咖啡馆,“给我要一杯清咖啡。”

她走下楼梯,把热尔贝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电话员。她和皮埃尔一样心慌意乱。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仅仅是亲吻?他们互相期望得到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喂。”电话员说,“别挂掉,有人和您说话。”

弗朗索瓦丝走进电话间。

“喂,我想和热尔贝说话。”

“我就是。”热尔贝说,“您是谁?”

“我是弗朗索瓦丝。您能到多莫咖啡馆找我们吗?一会儿向您解释为什么。”

“好吧。”热尔贝说,“我十分钟以后到。”

“行。”弗朗索瓦丝说。她在碟子里放了四十个苏,上楼走到咖啡馆。伊丽莎白坐在尽头的一张桌子边,面前放着报纸,嘴里叼着一根烟。皮埃尔坐在她旁边,面有愠色。

“哟!你在这里。”弗朗索瓦丝说。伊丽莎白知道他们几乎每天早晨来此,她坐在这里肯定为了窥伺他们。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

“我进来看报和写几封信。”伊丽莎白说。她带着某种满意的口气加了一句:“这不过分吧。”

“不。”弗朗索瓦丝说。她注意到皮埃尔没有叫饮料,他无疑想尽快离开。

伊丽莎白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