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7/8页)

“我写了条?我?”格扎维埃尔问。

“您看。”弗朗索瓦丝说,并把粉红纸条递给她。

“啊!我模模糊糊想起来了。”格扎维埃尔说。她挨着弗朗索瓦丝在长沙发上坐下。“我喝得醉醺醺的,可鄙极了。”她说。

“我以为您真的要自杀。”弗朗索瓦丝说,“为此我早上来敲过门。”

格扎维埃尔厌恶地看着纸条。

“我醉得比我想象的还厉害。”她说。她用手摸了摸前额。“我在双偶咖啡馆碰见热尔贝,我已经不太知道是为什么,我们带着一瓶威士忌回到我家,我们一起喝了一点,他走以后,我把一瓶全喝了。”她眼望远方,嘴巴半咧着,似乎在笑。“对,我现在想起来我长时间站在窗户边,一面想我应该跳下去。后来我觉得冷了。”

“好吧!如果人家把您那小小的尸体给我送来,这就热闹了。”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颤抖了一下。

“不管怎样,我不会这样去自杀。”她说。

她神情沮丧。弗朗索瓦丝从未见到过她如此不幸的模样。她对她产生一种强烈的同情心,她多么想帮助她!但是格扎维埃尔必须愿意接受这种帮助才行。

“那您为什么想死?”她温柔地问,“您是否很不幸?”

格扎维埃尔激动地瞪着眼睛,脸部因极度痛苦而变了样。弗朗索瓦丝顿时忘了自我,被这无法容忍的痛苦所吞噬。她抱住格扎维埃尔,紧紧地搂住她。

“我可爱的小格扎维埃尔,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格扎维埃尔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肩膀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弗朗索瓦丝又问了一遍。

“我感到羞耻。”格扎维埃尔说。

“为什么羞耻,是因为您喝醉了?”

格扎维埃尔强忍住泪水,用孩子般的激动声音说:

“因为这个,因为一切,我不会做人。我和热尔贝吵架了,我把他赶出了门,我惹人讨厌。后来,我写了这封愚蠢的信。后来……”她呻吟着又开始哭起来。

“后来怎么?”弗朗索瓦丝问。

“后来没什么了,您觉得这还不够吗?我觉得自己非常肮脏。”格扎维埃尔说。她可怜巴巴地擤了擤鼻涕。

“这一切都没那么严重。”弗朗索瓦丝说。刚才一瞬间充满她心间的崇高而宽厚的痛苦感变得十分狭隘而尖酸,因为格扎维埃尔在绝望中能恰如其分地控制住自己……她撒谎撒得多么从容自然。

“您没有必要这样烦乱不安。”

“原谅我。”格扎维埃尔说。她擦了擦眼睛,恶狠狠地说:“我永远不再喝醉酒了。”

期望格扎维埃尔像对一个朋友那样向弗朗索瓦丝倾诉衷肠,以解脱心中烦恼,那是妄想,哪怕这种期望是一闪念;她太骄傲,太缺乏勇气。出现一阵沉默。面对威胁着格扎维埃尔而又无法回避的前景,弗朗索瓦丝因怜悯而深感焦虑。格扎维埃尔无疑会永远失去皮埃尔,她同弗朗索瓦丝的关系也因这样的决裂而受牵连。如果格扎维埃尔拒绝做任何努力,弗朗索瓦丝将不能成功地挽救他们的关系。

“拉布鲁斯等我们去吃午饭。”弗朗索瓦丝说。

“哦!我不想去。”

“为什么?”

“我累,全身没力气。”格扎维埃尔说。

“这不是理由。”

“我不愿意去。”格扎维埃尔说。她惊慌失措地推开弗朗索瓦丝。“现在我不愿意见拉布鲁斯。”

弗朗索瓦丝用胳臂搂住她。她多么想迫使她吐露真情!格扎维埃尔没有臆测到她是多么需要救援。

“那您害怕什么?”她问。

“他会以为我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而故意喝醉的,而那晚我和他那么融洽。”格扎维埃尔说,“又要做一次解释,我够了,够了,够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弗朗索瓦丝更紧地搂住她,含糊地说:

“没什么可解释的。”

“有,一切都要解释。”格扎维埃尔说。她泪如泉涌,流满双颊,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每当我见热尔贝,拉布鲁斯就以为我与他过不去,他怨恨我。我不再能忍受了,我不再想见他了。”她极度失望地哭喊着。

“相反,如果您去见他,”弗朗索瓦丝说,“如果您自己去找他谈,我确信事情会处理好。”

“不,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格扎维埃尔说,“一切都完了,他会恨我。”她的头伏在弗朗索瓦丝的膝盖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她是多么不幸,皮埃尔此时也正经受着巨大痛苦!

弗朗索瓦丝心都碎了,泪水模糊了眼睛。为什么他们的全部爱情只是用来互相折磨的呢?现在等待他们的是一个黑洞洞的地狱。

格扎维埃尔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弗朗索瓦丝。

“您因为我哭了。”她说,“您哭了!哦!我不愿意。”

她冲动地把弗朗索瓦丝的脸捧在手里,狂热而爱慕地吻起来。这是神圣的亲吻,涤荡了格扎维埃尔身上的一切污泥浊水,使她重获自尊。弗朗索瓦丝在甜蜜嘴唇的亲吻下感到自己是多么崇高、纯洁和神圣,这反而使她十分反感。她希冀的是人类的友谊,而不是这种狂热、专断的崇拜,因为她必须成为被崇拜的驯服的偶像。

“我不配让您为我哭。”格扎维埃尔说,“因为我看到了您是什么人,而我又是什么人!如果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可您却因为我而哭!”

弗朗索瓦丝也亲吻了她。不管怎样,这温柔而谦卑的激情是给予她的。在格扎维埃尔脸颊上,弗朗索瓦丝又捕捉到了对过去某一时刻的回忆,它掺杂在眼泪的咸味中,那是在一个催人入睡的小小的咖啡馆里,她答应要使她幸福。她没有成功,但是只要格扎维埃尔同意,她将会不惜一切代价,走遍全世界都要保护她。

“我不愿意您遇到不幸。”她激动地说。

格扎维埃尔摇了摇头:

“您不了解我,您爱我是错误的。”

“我爱您,我没有办法。”弗朗索瓦丝笑了笑说。

“您错了。”格扎维埃尔一边呜咽一边重复。

“生活对您来说是多么困难。”弗朗索瓦丝说,“让我来帮助您。”

她本想对格扎维埃尔说:我知道一切,这丝毫不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她不能说,否则就出卖了热尔贝。她徒有满腔怜悯心,却找不到任何可予以宽恕的确切过失。如果格扎维埃尔决心供认,她将会安慰她,让她安心,她会保护她来反对皮埃尔。

“告诉我什么使您那么烦恼。”她语气急切地说,“告诉我吧。”

从格扎维埃尔脸上看出她有些动摇。弗朗索瓦丝盯着她的嘴唇等待着。只要说出一句话,格扎维埃尔就会创造出弗朗索瓦丝期望已久的东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完全融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