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第5/7页)
她抓住了他的手。
“你知道,”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对格扎维埃尔并不那么友好,但我感到对她负有相当重大的责任,十个月前,她是年轻、热情、满怀憧憬的,可现在是个可怜而堕落的人。”
“在鲁昂,她也是这样可怜,她成天说要自杀。”皮埃尔说。
“这不是一回事。”弗朗索瓦丝说。
她又抽泣起来。她一看到格扎维埃尔苍白的脸,她就不能下决心牺牲她,哪怕为了皮埃尔的幸福。这是令人痛苦的事。她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手紧紧贴着那只无力地放在她肩上的手。皮埃尔看着她。他终于说: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的脸在抽搐。
弗朗索瓦丝放开他的手,擦了擦眼睛。
“我什么也不想了。”她说。
“刚才你想什么了?”他问,并勉强控制住他的急躁情绪。
她站起来,向平台走去,她害怕向他提出某种要求,如果他不是心甘情愿答应她的事,只会使他们更疏远。她又朝他走回来。
“我刚才想如果你再见见她,你也许可以恢复对她的友谊,她是那样依恋于你。”
皮埃尔打断了她。
“好吧,我再见见她。”他说。
他走到栏杆边,两肘靠在那里,弗朗索瓦丝跟着他。他低着头凝望着有几只鸽子正在跳跃的土台。弗朗索瓦丝盯视着他那圆圆的脖子,又一阵令人心碎的内疚袭来:当他正令人满意地努力恢复他的平静时,她把他再次投入痛苦中。她眼前再现他刚才迎接她时的欢快笑脸,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内心充满痛苦的男人,他正准备违心地顺从于一个他不同意的要求。她以往经常向皮埃尔提出一些要求,但是在他们融洽相处时,一个向另一个所给予的从不可能被认为是一种牺牲。这次,她把皮埃尔置于这样的境地:怀着怨恨向她做出让步。她摸了摸太阳穴。她脑袋胀痛,两眼赤热。
“今晚她干什么?”皮埃尔突然发问。
弗朗索瓦丝哆嗦了一下。
“据我所知,什么事也没有。”
“好吧!给她打电话。既然要做,我喜欢尽早处理这件事。”
皮埃尔神经质地咬起指甲。弗朗索瓦丝向电话机走去。
“热尔贝怎么办?”
“你去见他,我不去了。”
弗朗索瓦丝拨了旅馆的电话。她熟悉地觉察到那种心里发堵的感受,一切旧有的痛苦即将复生。皮埃尔永远不会同格扎维埃尔有平静的爱情,他的仓猝从事已经预示未来的暴风雨。
“喂,您能否叫帕热斯小姐听电话?”她说。
“马上就去,请等着。”
她听见脚走在地板上的咯拉声和在楼梯上喊格扎维埃尔名字的叫嚷声。弗朗索瓦丝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皮埃尔的神经质传染了她。
“喂,”那是格扎维埃尔不安的声音。皮埃尔凑过去抓住听筒。
“我是弗朗索瓦丝。今天晚上您有空吗?”
“有空,为什么?”
“拉布鲁斯让我问,他能去看您吗?”
没有回答。
“喂。”弗朗索瓦丝重复了一声。
“现在来?”格扎维埃尔问。
“打扰您吗?”
“不,不打扰我。”
弗朗索瓦丝停了一会儿,不知说什么好。
“那就定了。”她说,“他马上就去。”
她把电话挂上。
“你让我做一桩蠢事。”皮埃尔不满地说,“她丝毫没有愿望让我去。”
“我倒是认为她很激动。”弗朗索瓦丝说。
他们俩相对无言,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要走了。”皮埃尔说。
“回到我那里告诉我事情进行得怎么样。”弗朗索瓦丝说。
“一言为定,夜里见。”皮埃尔说,“我想我早早就会回你那儿。”
弗朗索瓦丝走近窗户,看着他穿过广场,然后她回到扶手椅上坐下,颓丧地待着,她感到刚做了一个最终的选择,这是她的最佳抉择。她跳了起来,因为有人敲门。
“请进。”她说。
热尔贝走进来。弗朗索瓦丝惊奇地看到了那张容光焕发的脸,脸的周围是像中国人那样的黑亮的头发。面对这天真无邪的笑容,笼罩她心头的阴影驱散开了。她忽然想起世界上存在着既不是格扎维埃尔、又不是皮埃尔的可爱东西,有白雪皑皑的山峰、阳光照耀下的松树、乡间旅店、公路、人们以及种种故事。还有这双微笑的眼睛友好地望着她。
弗朗索瓦丝睁开了眼睛,又立即合上,此时已是黎明。她确信自己没有睡着,因为听到了每次敲钟声,然而她却没有觉得躺下多久。她同热尔贝拟订了一个详细的旅行计划,当他午夜十二点回家时,皮埃尔尚未回来。她读了几分钟书,接着熄灭了灯,并设法入睡。同格扎维埃尔做解释自然需要时间,她不愿意对谈话的结局提任何问题,她不愿意再一次感到有一把钳子掐住她的喉咙,她不愿意等待。她睡不着,但进入了迷迷糊糊的昏睡状态,声音的回响和形象的反射无穷无尽,如同她生病发高烧时那样。时间在她看来显得很短暂。也许她将能做到无忧无虑地度过后半夜。
她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就跳了起来。台阶发出沉重的响声,这不是皮埃尔,脚步已经继续往高层走去。她转向墙壁。如果说她开始密切注意夜间的动静,一分一秒地计算时间,那将是可怕的,她想保持平静。舒服、温暖地躺在自己床上已经算不错的了,这时刻,一些乞丐正在中央菜场坚硬的人行道上露宿,疲惫不堪的旅行者正站在火车的过道里,士兵们正在兵营门口站岗。
她在被子里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在这一段漫长的时间内,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肯定不止一次地互相仇视,然后又言归于好,但怎样又能知道到黎明时分是爱还是恨占了上风?她看到在一个几乎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有一张红色桌子,在空酒杯上方,有两张时而狂喜、时而愤怒的脸。她试图陆续地固定每一个形象,她发现任何形象都不包含威胁,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不剩下什么东西还可能受到威胁。只是可能应该果断地停留在其中的一个形象上。正是这个不明确的空白最终把人搞得惊恐万状。
房间逐渐发亮。皮埃尔即将回到这里,但是弗朗索瓦丝不可能预先到达他的存在即将填补的瞬间里,她甚至不可能感觉到自己被带到了这个瞬间,因为它有位置还没有确定。弗朗索瓦丝经历过同疯狂的奔跑相似的等待,但是现在她却在原地踏步。等待、逃避,全年就这样过去了。现在要期望的是什么?是他们三人组合的完满的平衡状态?还是三人组合的最终破裂?两者将永不可能,既然没有任何办法可与格扎维埃尔结合或脱离,即使逃离也消除不了这个不任人占有的生命。弗朗索瓦丝记得她曾首先以漠然置之的态度否定她,但冷漠被征服了,友谊破产了。无可救药。她可以逃避,但还是必须回来,这又将是新的等待,新的逃避,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