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30日(第5/6页)
我瞪着她。“在这儿,”我问,“你有朋友?”她闭上眼,戏剧性地在眉前做了个手势,“对,普赖尔小姐,我在这里并非孤身一人。”
我把这给忘了。现在想起,只觉得脸颊发凉。她双目紧闭,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她睁开双眼,我才问:“克雷文小姐告诉我,你是个通灵人。”她微微侧首,“那么,来看你的那些朋友……他们,是幽灵吗?”她点点头,“那他们……什么时候来找你?”
她答,这些幽灵友人常伴我们左右。
“总是在我们身边?”我笑了,“现在也在吗?这里也有吗?”
对,即便是现在,即便是这里。她说,他们只是“不愿彰显自己”,抑或“缺乏力量……”
我环顾四周,想起普雷蒂太太牢房区里自杀未遂的简·萨姆森,她囚室的空气里布满了椰壳纤维的尘埃,道斯是不是把她的囚室当成了充盈着幽灵鬼怪的所在?我问:“如果你的朋友们想要显形,他们就能显形吗?”她说,他们会从她这里汲取力量,“然后呢?你能清楚地看见他们吗?”她说有时他们只是说话,“有时,我只会在这儿,听到一些话语。”她又把手放在眉心。
我问:“他们是不是会在你做工时来?”她摇摇头,说他们只会在牢房安静下来、她休息的时候来。
“他们对你好吗?”
她点点头:“很好,他们还会给我带来礼物。”
“是吗,”我真的笑了,“他们还会给你带礼物?幽灵的礼物吗?”
她耸耸肩:幽灵的礼物,或是世间的礼物……
世间的礼物!比如说……?
“花儿,”她说,“有时是玫瑰,有时是紫罗兰……”
就在她说话时,牢房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我惊得跳了起来,她却依然沉静地坐着。之前,她只是淡然地看着我笑,措辞简单随意,仿佛我怎么想对于她来说无关紧要。现在,就凭那一个词,她似乎把我钉住了。我眨眨眼,感到表情僵硬。我总不能说,我曾偷偷凝视着她,看见她把一朵花儿捧在唇前。我想过种种可能性,但依旧无法解开谜团。事情过去快一周了,我也快要淡忘了。我挪开目光,支支吾吾地说:“这样啊……好吧……”末了,我佯装愉悦地补充说,“希望哈克斯比小姐不要听到关于你的访客的事儿!她可能会觉得,让你在这儿接待这些客人,根本不算是什么惩罚吧……”
这还不算惩罚?她轻声说。难道我觉得,有什么可以减轻她所遭的罪?难道我,一个过着体面生活的淑女,在看了她们的生活环境、工作环境、衣着伙食之后,还觉得这不算惩罚?她说:“看守一直盯着你——像蜡一样,紧紧地、死死地盯着你!在这里,永远缺水、缺肥皂。在这里,最平常的字眼也会遭到遗忘。日常生活如此狭窄,百来个词就够了!石头、汤、梳子、《圣经》、针、暗、囚犯、走、立正、别拖拖拉拉、别拖拖拉拉!长夜无眠……您说您睡得不好,可您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旁生着火,您的家人,您的……您的仆人,都在身边。但这里,只能冷得发抖,还会听到两个楼层以下的女人半夜尖叫,她可能是做了噩梦,可能是犯了酒瘾,可能是新来的……她不敢相信她们剪了她的头发,把她锁在这个屋子里!”她说难道我觉得有什么能减轻她的痛苦吗?难道我觉得她现在面对的不算惩罚?就因为一个幽灵有时会来找她——来了,把唇贴在她的唇上,还没有等这个吻完成,就已经消散了,离开了,只剩她自己,在比之前更深的黑暗里,孤身一人。这,难道还不算惩罚?
这些话言犹在耳,我仿佛依然听得到她的声音,嘶嘶地响,结结巴巴。当然了,因为看守的缘故,她不能喊出声,不能尖叫,只能压抑自己的情绪,讲给我一个人听。我不笑了。我无法回答。我转过身,看着铁门之后光滑空白的石灰墙。
我听到她的脚步声。她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抬起手似乎想碰我一下。
但我走开了,我朝牢门走去,她的手垂下了。
我说希望我的探访没有让她难过。我说之前与我谈话的女囚可能没有她那样的思想深度,又或者是过去的生活把她们变得麻木冷漠了。
她说:“对不起。”
“你不用抱歉!”要是她真觉得抱歉,那可太糟了!“不过,如果你希望我离开的话……”她什么都没有说。我继续凝视着愈加昏暗的走廊。我知道她不会再说什么了,我握着栅栏,叫看守来。
杰尔夫太太来了。她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我身后。我听见道斯坐了下来。我回头,她已经把线团拾起,开始拨弄起来。我说:“再会。”她没有回答。直到看守把门锁上时,才抬起头,我看见她纤细的脖颈动了动,她喊了声:“普赖尔小姐。”她看了眼杰尔夫太太,喃喃说,“我们这儿的人都睡不踏实。下一次您睡不好时,就想想我们吧。”
她的脸颊刚才一直如雪花石膏般苍白,现在微微泛红。我说:“我会的,道斯。我会想想你们的。”
在我身旁,看守把手搭在我的臂膀上。“您想再转转吗,小姐?”她问,“要不要我带您去见见其他女囚?纳什、哈默……或查普林?”
我不想再探访其他人了。我离开了牢房,被带去男子监狱区。
在那儿,我正巧碰上了希利托先生。他问:“您觉得这儿怎么样?”
我说看守都待我很好,一两个囚犯似乎也很愿意与我说说话。
他问:“囚犯们还礼貌吧?她们都说些什么呢?”
我说,她们会谈谈自己的想法与感受。
他点点头,“这很好!当然,您得取得她们的信任。您得让她们看到,即便她们的处境如此卑微,您还是尊重她们的,这样能鼓励她们回过头来尊重您。”
我看着他。刚与塞利娜·道斯的谈话让我有些不安,我说,我不知道是否能做到这点。“也许,我还不具备一个访客应有的知识和气质……”
知识?他说,我了解人的天性。在这里,有这点知识就够了!难道我觉得,这里的工作人员会比我更有知识?难道我觉得她们比我更有同情心?
我想到粗野的克雷文小姐,想到道斯因害怕她的责骂只能压抑情绪。我说:“不过,这儿有些女囚,似乎不好管束……”
他说,在米尔班克,总会有这样的囚犯!不过,最棘手的囚犯往往对于访客女士的反应最好,因为这些难以管束的囚犯恰恰也是最容易被影响的。如果我碰上了哪个不服管教的女囚,就得“把她作为我特殊关注的对象”。这样的人,是所有囚犯里最需要女士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