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2日(第2/4页)

我碰了下她拿起来的脚铐。从突出的地方和光滑、发黑的地方可以看出哪里是先前系紧搭扣的地方。我问,她们经常用到这些吗?哈克斯比小姐说,只有在逼不得已时才用,大概一年五六次。“对吧,里德利小姐?”里德利小姐点点头。

“限制行动的工具我们主要用这个,也够了,”她继续介绍,“就是这件外套。”她走到一个衣柜前,取出两件厚重的帆布制品,看着如此粗糙、没有棱角,我还以为是两个麻袋。她把一件递给里德利小姐,自己拿着另一件在镜子前比画,像是在试衣服。我这才注意到这东西确实像一件简陋的外套,只不过袖口和腰间系着绑带,而非镶边或蝴蝶结,“套在囚服外,防止她们撕自己的衣服,”她说,“看这里固定的东西。”这些不是搭扣,而是几个特大号的黄铜螺丝,“配套的钥匙可以把衣服系得特别紧。里德利小姐那儿是一件紧身背心。”看守把她那件抖出来,超长的袖筒由柏油色的皮革制成,袖口封死,连着绑带,就像脚铐的绑带一样,上面也带着反复扣紧留下的痕迹。我看着这些东西,觉得手套里的手变得汗津津,即便今晚寒冷刺骨,现在想来手心还是会冒汗。

看守把东西物归原位,我们离开这间瘆人的房间,继续往前走,来到一道低矮的石头拱门前,拱门后的走廊几乎不及我们的裙摆宽。没有煤气灯,只有哈克斯比小姐手上的烛台散发出的幽微的光。哈克斯比小姐走在前面,用手挡着地下咸腥的微风。我环视周遭,米尔班克竟有这样一个地方,世界上竟有这样一个地方,一阵恐惧掠过心头。我想,她们要把我杀了!她们会拿走蜡烛,把我扔在那里,任我一人在这里抓瞎,妄图寻找光明,或跌入疯癫深渊!

我们来到一面带四扇门的墙前,哈克斯比小姐在第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在摇曳的烛光中,里德利小姐摸索着腰间的钥匙串。

她一手转动钥匙,一手抓着门,我以为门开了,不料她只是把门往里推了一点。门很厚,加了厚厚的垫子,像床垫一样。这么一来,关在里面的囚犯的污言秽语与哭闹声就不会传到其他地方去了。当然,里面的人注意到了门的动静。突然间,从这阴暗、狭小、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可怕的“砰”!又一声“砰”!里面传来哭喊:“你们这些贱人!来这里看我烂掉!只要我不在这里闷死,你们就等着瞧吧!”加了垫子的门完全敞开后,里德利小姐打开后面第二扇木门上的矮门,后方是一排栅栏,背后一片漆黑,密不透风、浓厚异常,我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我茫然地张望,只觉得头疼。叫声停歇,囚室似乎凝滞了。突然,栅栏背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出现一张脸。一张可怕的惨白的脸,涕泗横流,鼻青脸肿,嘴唇上沾着血珠和唾沫星子,眼睛圆睁,同时因为我们蜡烛微弱的光线眯缝起来。见这情形,哈克斯比小姐畏缩了下,我后退了几步。这张脸朝我看过来,女人叫道:“该死!还看我!”里德利小姐拍打栅栏,让她闭嘴。

“规矩点,雅各布,否则就关你一个月,听到了吗?”

女人把头贴在栅栏上,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继续用她那疯狂、骇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们。哈克斯比小姐朝她走去。“你犯了大错,”她说,“普雷蒂太太、里德利小姐和我对你失望至极。你糟蹋了囚室,还伤了头。把自己的脑袋弄伤,是你想要的吗?”

女囚喘着粗气说:“我必须搞点破坏。至于普雷蒂太太,那个贱人!我要把她千刀万剐,我才无所谓你们关我多久呢!”

“够了!”哈克斯比小姐说,“够了!我明天再来看你。我们倒要看看你在黑牢待上一晚,是不是会改变想法。里德利小姐,我们走吧。”里德利小姐拿着钥匙往回走,雅各布看上去更加癫狂了。

“别锁门,你这疯猫!别把蜡烛带走!哦!”她脸贴着栅栏,里德利小姐关上镶板时,我瞥到她领口露出的短上衣。我想那是件有着笨重的黑色袖管和搭扣的紧身背心。门上锁时只听一声“砰”,大概是她用头撞门了,接着传来一声发闷的哭喊,声调变了,更加凄厉,“哈克斯比小姐,别把我留在这儿!哦!哈克斯比小姐!我会听话的!”

哭声比之前的咒骂还要糟糕。我问看守,她们不会真的把她留在那儿吧?不会真的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吧?哈克斯比小姐僵硬地站着,说会有工作人员去监视她,再过一个钟头,会有人给她送面包。“可是,这里也太暗了啊,哈克斯比小姐!”我重复道。

“黑暗是一种惩罚。”她简短地回答。她拿着蜡烛,走到远处,白发在阴影下愈显苍白。里德利小姐关上加了垫的大门。女囚的叫声被盖住了,但还听得见。“你们这群贱人!还有那个小姐!”她喊,“我诅咒你们!”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火苗微弱下去,然后,喊声竟然更加高亢,我赶紧跟上跳跃的火苗,差点跌倒。“你们这群贱人!贱人!”喊声久久不绝,她说不定现在还在叫喊,“我会死在黑暗里的——那个小姐,你听到了吗?我会死在这里,像老鼠一样烂掉!”

“她们都这么说,”里德利小姐不快地说,“不过很可惜,没人真的死在里面。”

我以为哈克斯比小姐会警告她,但她没有,她只是继续向前走,经过存放各种链条的储藏室,回到通往楼上囚室的倾斜走道,她在那里与我们告辞,一个人回到自己明亮的办公室。里德利小姐把我带到楼上。我们经过重刑区,普雷蒂太太和另一个看守正靠在雅各布囚室门口,两个囚犯在里面用水和扫把清理地上的秽物。我被交给杰尔夫太太。里德利小姐走后,我揉了揉眼睛。杰尔夫太太低声说:“您一定刚去过黑牢吧。”我点点头。我说,那样对待这些女人,真的合适吗?她转移目光,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今天她的牢房区与其他的一样,也异常安静。女囚们呆板而警觉,我一进她们的牢门,她们就立刻说起这场发作。每个人都想知道什么给砸坏了,谁砸的,怎么处理那人的。“被投进黑牢了,是吗?”她们发着抖问。

“她被送进黑牢了是吗,普赖尔小姐?是莫里斯吗?”

“是伯恩斯吗?”

“她受伤了吗?”

“我肯定她现在一定悔死了!”

“我在黑牢待过一次,”玛丽·安·库克说,“这是我待过的最可怕的地方了。有的姑娘不怕黑,但我吓得要死,普赖尔小姐,我受不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