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2月2日(第3/5页)

我只能站在那里,听着她们对话。我听见普雷蒂太太踩在沙石地上快速、沉重的步子,听见塞利娜囚室木门门闩被抽出来的动静,听见牢门钥匙转动的声响。我听见低语和哭喊。接着,就是寂静,然后是一阵快速、沉重的步子,伴随着一个轻一点的踉跄的、被人拖着的脚步声。远处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再无任何声响。

我感觉里德利小姐注视着我。她问:“冲突发生时,您和囚犯在一块儿,是吗?”我点点头。她又问,什么挑起了冲突?我说我不知道。她问:“那她为什么伤害布鲁尔小姐?不是伤害您?”我又说,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她怎么会动手的。

我说:“布鲁尔小姐来告诉她那个消息。”“那个消息让她突然发作?”“对。”

“布鲁尔小姐,你跟她说什么了?”

“她要被调到另一个监狱去。”布鲁尔小姐凄惨地回答。她的手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桌上原本放着杰尔夫太太消磨时间的一副牌,现在整个桌子都乱糟糟的,“我告诉她,她被安排去富勒姆的监狱了。”

里德利小姐哼了一声,“本来要去。”她说,带着挖苦的满足感。

然后她的脸突然一阵抽搐,像是时钟齿轮卡壳时,钟面会出现的情况一样。她看向我。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的天啊。

我背过身。她不再问我话。一会儿杰尔夫太太带着医生来了。医生见到我,欠了欠身。他来到里德利小姐的位子上,看了看手绢后的情况,咂着嘴。他拿出一瓶粉末,让杰尔夫太太放在杯子里与水调和在一起。我熟悉这味道。我看着布鲁尔小姐小口地抿着药水,当她漏出几滴时,我发现自己希望上前接住她浪费的液体。

“你会有一点瘀青。”医生说。但他也说瘀青会消散,她很幸运,不是鼻子或面颊骨被割伤。他把她的眼睛包扎起来,回头问我:“您目睹了整个过程?犯人没有袭击您吗?”我说我没有受伤。他说他很怀疑,女士卷到这种事情里,总不是什么好事。他建议我让女仆现在就来把我接走。里德利小姐说,我还没有把事件的情况讲给哈克斯比小姐听,他说哈克斯比小姐“考虑到普赖尔小姐的情况”,不会介意推迟一下的。我现在才想起来,就是他不允许可怜的埃伦·鲍尔住进病房。但那时我没有想到,哈克斯比小姐的拷问和猜测大概会把我逼死,所以我只是对他充满感激。我和他一起穿过走廊,经过塞利娜的囚室时,我放慢脚步,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些混乱的细节:牢门大开,木盘、水杯、勺子掉在地上,吊床上的被子歪斜,《囚徒指南》散乱在四处,石灰粉落在书页里。我和医生并排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摇了摇头。

“我听说,她是个挺安静的姑娘,”他说,“不过,哪怕是最安静的母狗,有时也会朝主人撒野。”

他让我叫仆人来,叫一辆马车回去。但我一想到塞利娜在逼仄的空间里,便不能忍受马车封闭的空间。我穿过黑夜,疾步走回家,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一直到了泰特街61,我才放慢脚步,让自己吹吹冷风,冷静下来。母亲会问,今天的探访怎么样?我知道我必须保持镇定,不能说“一个姑娘发作了,母亲,她打伤了看守,发了疯,引起了骚动”。我不能对她说这样的事。不单是因为她必须保持对女囚温顺驯服、没有攻击性且心怀忏悔之意的印象,不单是这点。还因为我无法在说的时候,不号啕大哭、不浑身颤抖、不把真相和盘托出——

我不能说,塞利娜·道斯砸伤了看守的眼睛,她们把她塞进束身外套,投进暗无天日的牢房,她那么做,是因为不能接受离开米尔班克,离开我。

所以,我决定保持平静,什么都不说,安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我打算说,我不舒服,需要睡一觉。但是,埃利斯开门时,我看见她的表情就知道不能如愿以偿了。她让路给我,我看到餐厅桌上放满了鲜花、蜡烛、瓷器。母亲下楼,因担忧和气愤而面色苍白,“哦!你怎么能那么不顾及他人!你怎么能让我那样担心!”

这是普莉丝婚后我们第一次举办晚宴,客人快到了。我忘得一干二净。她走向我,抬起手——我退缩了,以为她要打我。

她没有打我,只是把外套取下,碰了碰衣领,喊:“埃利斯,快帮她把裙子脱了,不能把脏东西带到楼上,糟蹋了地毯。”我那才意识到,自己抹了一身石灰,肯定是在帮布鲁尔小姐时碰到的。我木讷地站在那里,任母亲拉着一只袖管,埃利斯拉着另一只。她们取下束身上衣,我踉跄地跨出裙子。她们取走帽子、手套、沾满泥巴的鞋。埃利斯把衣服拿走后,母亲抓着我长满粉刺的手臂,把我拉进餐厅,关上门。

照之前的计划,我说,我不舒服,但她一听,就发出一声苦笑,“不舒服?玛格丽特,把你这招收起来吧。你太随心所欲了,想什么时候不舒服就不舒服。”

“我真的不舒服,”我说,“如果您让我更加不舒服……”

“你去看米尔班克那些囚犯的时候,可是好好的!”我抱住头,她把我的手推开,“你太自私太任性。我不允许。”

“求您了,”我说,“求您了,我只想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

她说我必须回房换衣服。我必须自己换,因为女仆太忙,没空帮我。我说不行,之前在监狱里目睹了非常悲惨的一幕,我现在心烦意乱。

“你应该待在这里!”她说,“而不是一天到晚去什么监狱。你现在应该懂这个道理了。普利西拉出嫁了,你就更应该承担起家里的责任。你的位置在这里,在这里。客人来时,你必须在你母亲身边,和他们打招呼……”

她喋喋不休。我说她还有斯蒂芬,还有海伦啊。这让她的声音更加尖锐了。不!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我们的朋友觉得我孱弱,觉得我是个怪人——她几乎唾沫飞溅,“你不是什么勃朗宁夫人62,玛格丽特,你不要一厢情愿。实际上,你根本不是什么夫人,你就是普赖尔小姐。你的位置——我要说多少遍?——你的位置在这里,在你母亲身边。”

在米尔班克时,我就头疼,现在已经疼得快裂成两半似的。但我跟她说时,她只是摆摆手,说我再喝一点氯醛药水就没事了。她没时间给我拿,我必须自己去拿。她告诉我药放在五斗橱的抽屉里。

我回到房间。我在厅里碰到了瓦伊格斯,我转头不去看她,不去看她是如何吃惊地看着我裸露的胳膊、衬裙和袜子的。我发现我的裙子铺在床上,一旁还放着必须佩戴的胸针。正当我手忙脚乱地收着裙子的绳带时,我听见第一辆马车已经到了,斯蒂芬和海伦已经到了。没有埃利斯的帮助,我非常不熟练。一根绳带在腰间露了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把它系牢。我的头一跳一跳地疼,什么都看不清。我把头上的石灰梳走,但梳子仿佛是针做的。我看见镜中自己的脸,我的眼睛和瘀青一样黑,喉咙口的骨架像绳带一样突出。我听见斯蒂芬在两楼以下的声音。待我确定客厅门锁了,我来到母亲房间,找到氯醛。我吞服了二十吩63,然后坐着,等待拉扯感,但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我又吞服了十吩。